我住的小区是个二十多年“高龄”的老小区,原来是铁路单位给职工盖的家属楼,最近才归市政管理。老旧小区改造后,依然有许多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只能慢慢来“解决”了。小区里的路灯非常漂亮,入夜后 ,微风吹过,树影婆娑,人们都会在灯下聊天,很晚才回去。楼道里的感应灯是过去的白炽灯。刚来时我特别奇怪的问过,现在都是节能灯泡,为什么要使用这又老又费电还不太亮的白炽灯泡,没人能回答我的问题。
前几天,我很晚才回来,踏进楼道的那一刻,感应灯亮了,虽然能见度还可以,但昏黄的光线一度让我恍惚起来。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已经过去多年的情景,似乎就是昨天 才发生 。那一晚我又做梦了,梦里又回到了老家,家乡的东西有两座大山,依然高大、青翠、挺立;西边的铁路大桥还是那样坚固敦实,东边的小桥也依然斑驳得千疮百孔;干涸的两条河槽里青草、巨石、垃圾杂乱无章,远处一片一片沙漠里的四合木随风摇动。近处低矮的平房透出昏暗的灯光。灯光下那个读书的少年,矮小瘦弱,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只有在翻书的时候才让人知道这不是一座雕像。
年少时每次睡觉一般都是晚上十点以后,半夜一觉醒来,总是能看见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缝缝补补,大多都是在给我缝补加工,男孩子本来就爱撕撕扯扯、打打闹闹,再加上我的衣服基本都是两个姐姐退下来的,经过母亲的巧手改装,再穿到我的身上,一经我的折腾,经常会成为破衣烂衫,变得像丐帮弟子。
不懂事的我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母亲总是半夜给我缝补衣服,父亲开玩笑地说:“你白天游四方,所以母亲才晚上给你补衣裳。”
有一天我学习了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才稍微懂得了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母亲夜晚灯下为我缝补衣裳的伟大母爱。那晚半夜醒来,又看见灯下母亲的身影,瞬间感觉母亲那娇小的身影渐渐变得高大而模糊了,而我的心变得脆弱起来,眼里有了潮湿的东西。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太晚了,快睡觉吧!”就再也不敢看灯下母亲的身影了。
同样昏暗的灯光下,也见过父亲的身影。那是没上小学的时候,矿区家属院唯一的一所托儿所,是轮不到我们这样的家庭,我这样的孩子,进入托儿所的。每天就是和同龄的孩子胡跑乱串、逗鸡捉狗、玩尿泥、学打仗,骚扰左右邻居不得安宁。七岁八岁狗都嫌,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有小手枪,也拉着父亲的手想要一个。煤矿工人的工作起早贪黑,况且家里也没有钱,但父亲还是答应给我做一把。就在那以后,每天晚上我一觉醒来,都能看见父亲在摆弄着什么,用刀在一块木板上耍弄着。直到有了小手枪的形状,我才明白是在给我做小手枪。
有一晚我醒来,看见父亲正在把小手枪对着灯光端详,似乎对自己的杰作还非常满意。我急得喊了出来:“给我!给我!我要小手枪!”父亲笑着对我说:“还没完成呢,明天就行了,快去睡吧。”
第二天早上醒来,一眼就看到了一把精巧漂亮的小手枪,它乖乖地躺在桌子上,在早晨的暖阳照耀下,散发着黑色的光芒。原来父亲还给它涂了黑漆。地下有些许碎木屑,旁边还有一瓶墨汁和一支毛笔。一定是父亲涂完色后太晚了,还没顾上收拾。
这把小手枪成了我在小朋友中间炫耀的本钱。它比那些粗制滥造的、没有涂色的玩具手枪要完美百倍,比那些从商店里买来的塑料小手枪更逼真。
多年以后,我看着这把已经掉漆褪色的玩具小手枪,才明白这不是什么普通的玩具,这是一个伟大父亲对儿子的爱。精巧的雕刻,是父亲一刀一刀的心血,黑黑的颜色,是父亲熬红的眼睛换来的。
社会大发展大进步,生活水平在不断提高,已经很少能看见类似昏黄的灯光了。代替它的是华丽的街灯,五彩的霓虹灯,豪华的家装设计灯。多亏还能见到这昏暗的楼道灯,让我记起了童年在灯下学习的情景,让我怀念已经离开我们的母亲,让我感慨老迈的父亲。
华灯初上,我走在霓虹闪烁的街头。看见两三个孩子在明亮的街店门口玩耍,更让我珍惜这美好的生活。美丽的城市夜景,让我刚刚还泄气的心变得坚定起来。我明白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可孩子们能理解吗?年轻的家长们能理解吗?
我愿意,愿意做一盏孤灯,哪怕是儿时昏暗的小灯,在黑暗中拼尽全力照亮孩子们的心。尽管它看起来微不足道,尽管它让别人不屑一顾,尽管它有可能因线路老化等原因暂时停顿,可当孩子们需要它时,它依然会默默无闻地奉献着微弱的光芒,拨开他们内心的云雾,照亮他们未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