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干国祥在深度语文群今日发言:
抛出一个问题:如何在阅读小说《生》时渗透、执行审辨思维?
不要太在乎审辨思维如何定义,要在乎审辨思维如何持久深入,在深入过程中把握概念。相反,在深入实践前的定义,并非是对概念的真正把握。思维,和游泳一样。你可以定义,但没有用。鱼儿不懂关于游泳的定义,却精纯于游泳。所以,追寻审辨思维的阅读,不是依据某个定义去操作,而是从旧有的经验开始,不断扬弃,追寻更高更佳的体验——是阅读的体验,是思维的体验,是审辨的体验,也就是思与诗之存在的提升体验。最终,当审辨成为一种“不由自主”,我们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审辨的。就像鱼儿本身就是和游泳一体的。
审辨阅读,可以分若干层次。
最基础的层次上,就是反思自己的理解图式,知道自己是以某种偏见观物、理解文本、理解主题,所以反思与警惕,乃是获得更佳理解的必要保障。
但还存在着文本内部的审辨,包括故事中人物的是非错对,包括作者的意识与无意识,等等。
就以上三层吧,不妨理解为一个审辨阅读的同心圆。最核心的就是阅读者对自己理解图式的审辨,其次是对作者意识与无意识的审辨,在最外层上,是对文本中人物、相关主题的审辨。
在这个设计的审辨图式中,外层审辨,就是对小说《生》中的诸多人物,以及牵绊起的相关主题,进行辩证地探寻。类似“看客批判“的贴标签,需要让看客自己站出来为自己申诉、申辩。对傀儡戏创作者也同样。
中层审辨,就是既理解沈从文的意图,又对此意图进行审辨,在同情理解的前提下,可能构成批判,鉴赏,服膺,等等不同阅读结果。
内层审辨,则是对自己从头至尾的理解图式及其理解过程,保持省察,接受不同的声音,不断修正理解模式,以获得更完形的理解,也就是获得阐释的真理。
外层,是对作者而言是外,对文本而言恰恰是文本之内。中层,就是作者及其背景,以及整个的思想域。这是文本和阅读者相对平等的交锋之域。内层,对文本而言恰恰是外层,是纯粹阅读者的层面。
以上内外之辩,就意味着审辨读写是以读者的阅读为中心的,认为理解的关键在于阅读者——就像足球比赛的关键在于球员而不是球场。这样的比喻有所不足,但这是一种价值取向,并非是事实上的是非错对。而且它也完全不影响在文本层面,获得不亚于文本中心主义者的解读结果。
以上,简单说,通用说,可以称为文本层面,作者层面,读者层面,但这样说三者的关系就是不清晰的。
在文本层面,《生》此文的关键就在于是否接纳老人的形象,是否理解老人的生命,或者说,是否意识到这样的生命与我们息息相关,我们不仅难以居高临下,而且可能还有所不如。其次,就是对众看客的理解。
在作者层面,我们就遭遇到了和鲁迅不同的人生态度,对这种态度,我们不是要欣然接受,而是必然地需要去理解它为什么,何以如此?价值与意义何在?有何不足?何以超越?相反的姿态又如何?
在读者层面,就是看清我们一开始的图式,或者说偏见是什么。阅读中如何修正着自己的偏见。最后的理解来自何处,自己此刻的选择基于怎样的处境?等等。
一次有价值的对话:
河南张鹏:
根据干老师这两天的授课,我的理解,审辨阅读是一种清醒的理性阅读,也就是阅读者有清醒的阅读意识,他知道自己的“前见”“偏见”,知道自己的可能性与局限性,他把阅读当作一种定向、去蔽、自新的生命实践......?
昨天读沈从文散文,其中一篇《一封未曾付邮的信》谈到“生”的问题,不知是否可作解读沈从文小说《生》的一种参考:
唉!无意义的人生!可诅咒的人生!
我不能奋斗去生,未必连爽爽快快去结果了自己也不能吧?
生的欲望,似乎是一件美丽东西。
我为求生,除了这个似乎已无第二个途径了!所以我不怕别人讨嫌,依然写了这信。
人类的同情,是轮不到我头上了。但我并不怨人们待我苛刻。我知道,在这个扰攘争逐世界里,别人并不须对他人尽什么应当尽的义务。
生活之绳,看看是要把我扼死了!我竟无法去解除。
我希望在先生面前充一个仆欧。我只要生!我不管任何生活都满意!我愿意用我手与脑终日劳作,来换取每日最低限度的生活费。我愿……我请先生为我寻一生活法。
干国祥:@河南郸城二高张鹏来自沈从文的“互文”,能够帮我们消解来自鲁迅们的互文,毕竟互文也是有远近之别的。
河南张鹏:
沈从文在散文《时间》里写道:其实一个人活下去真正的意义和价值,不过占有几十个年头的时间罢了。生前世界没有他,他无意义和价值可言的;活到不能再活死掉了,他没有生命,他自然更无意义和价值可言。
生命的意义解释的即如此单纯,“活下去,活着,倒下,死了”,未免太可怕了。因此次一等的聪明人,同次一等的愚人,对生命的意义同价值找出第二种结论,就是“怎么样来耗费这几十个年头”。
小说《生》中的傀儡戏老人是否也面临着怎样耗费这儿子死的十个年头的问题?
干国祥:@河南郸城二高张鹏这样的互文就对路了。当然,不能用概念外贴进文本解读。必须向文本发问,并在文本中找到证据(而且几乎没有反方证据)。
河南张鹏:
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不能用鲁迅的“看客”意象来理解沈从文《生》里的“观众”。
沈从文和鲁迅不一样。鲁迅出身末落贵族,沈从文真正是底层民众成长起来的。二人对群众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鲁迅作品大多是批判。我读沈从文不多,不敢妄言。就所读数篇而言,他讽刺过知识分子、大学教授;但是对底层民众,对湘西传统守旧的社会,在生动刻画、细密编织的同时,更多的是温情的反思。
干国祥:《大山里的人生》,是我年轻时反复细读的一本散文。
河南张鹏:
《从文自传》里写道:"一个野一点的孩子,即或身边不必时时刻刻带一把小刀,也总得带一削光的竹块,好好地插到裤带上;遇机会到时,就取出来当作武器。尤其是到一个离家较远的地方看木傀儡戏,不准备厮杀一场简直不成。你能干点,单身往各处去,有人挑战时,还只是一人近你身边来恶斗,若包围到你身边的顽童人数极多,你还可挑选同你精力不大相差的一人。你不妨指定其中一个说:要打吗?你来。我同你来。照规矩,到时也只那一个人拢来。被他打倒,你活该,只好伏在地上尽他压着痛打一顿。你打倒了他,他活该。把他揍够后,你可以自由走去,谁也不会追你,只不过说句下次再来罢了。......至于我那地方的大人,用单刀扁担在大街上决斗本不算回事。......本地军人互相砍杀虽不出奇,但行刺暗算却不作兴。......"
这些对理解小说《生》里的傀儡戏、王九与赵四相拼而死的事实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