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泉是卧在太行山深处的一个小城,我在那里读过小学,学校叫上站完小�。
学校依山而建,一层层高上去,欧式建筑风格,透着庄严和典雅。这里原来可能是颇具规模的教堂,隐约记得我所在的教室房顶上就有一个铁十字架,生了红锈,歪歪斜斜的。
跨进大门,迎面就是一扇大镜子,从镜子旁走过时,你可以看见你脏兮兮的笑脸。低年级的教室在山脚下,三四年级就要升上去一层了。读到六年级,就在山顶了。每层院子都有半人高的花墙围着。花墙边有一棵两棵槐树,春天,开着白色的花,花瓣飘落下来,把黄土地弄得斑斑点点。
我那时读二年级,呆在下面院子里,仰望高高在上的六年级教室,心想,要什么时候才能升到那云端上去呢?
我的班主任叫董仙芝,中年妇女。我完全记不得她上课讲了些什么,只记得我给她添过不少麻烦,上课说话,乱插嘴等等,于是经常放学被留下来。
一天,我被留在教室里反省,天都快黑了,还没有见董老师来过问,就一边咒骂一边收拾书包,准备擅自离开。突然,一个黑影在门口一闪,是董老师,她大声喝道:你敢走!她怎么知道我想溜了呢?我瞪着这个黑影,心中充满了恨意。
阳泉这地方冬天很冷,如果教室里的火炉熄了,墨水瓶都会结冰。于是,生火就成了值日生的一大职责。我是南方人,不会生煤炉,轮到我值日那天,一大早就赶到学校,又是吹,又是煽,一教室乌烟瘴气,终于在早读前,把两个炉子搞定了。看着炉子中的火苗直往上窜,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完全不知道自己脸上也是一片乌烟瘴气。
董老师来了,一看,就笑,把我领到办公室,打来热水,用毛巾给我擦脸。然后拍拍我的脑袋,说,去照照。我跑到校门口的镜子前,里面映出的是红朴朴的脸蛋,好干净!一种受宠的感觉在我心头升起,暖暖的。
那天,我从早到晚都特别高兴,完全忘了两天前我还恨过,骂过。
小孩子就是这样容易感动和感化,而老师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也许将给孩子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
后来,我没有等升到云端上的六年级,便转学回了四川。
这一走就是半个世纪。直到退休,头发花白了,我突然才想起该回去看看。
学校所在那条街怎么变窄了?山坡怎么变矮了?欧式教堂怎么变成了脏兮兮的灰砖房?还有,那些飘着白花的槐树呢?
唉,古人说过“相见争如不见”,说得对啊!
好在一打听,就找到了董老师家,就在学校对面。
当我敲响董老师家门,自报来自四川时,里面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是小四川吗?
那时班上就我一个四川人,我的绰号就叫小四川——老师还记得我,我一阵激动。
打开门就看见了董老师,还是记忆中那模样。我握着老师的手,还是那样的温暖。
时光倒流,我仿佛回到童年,我仍是那不谙世事的孩子……
后记:上面记叙的师生再相见,发生在十五年前。而今我已经满头白发,和那时的董老师也差不多了吧?逝者如斯夫!逝者如斯夫!
注:�阳泉城被铁路分为南北两块,分别叫上站和下站。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小学分为初级小学和高级小学,初级小学简称初小,只设1-4年级;高级小学简称高小,设5-6年级。设1-6年级的称完小。我的学校在上站,又设1-6年级,故校名叫上站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