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推理 | 凛冬(下)

凛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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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有些事情,开始了就没法随便结束。

事务所后面的小林子,说是片小林子其实也不小,只是这次我没让齐里开车送我们一堆人过去,我带着苏敏陶蓝两个人顺着小路慢慢地往林子里摸去,苏敏感叹了一句:“秦哥你都不会迷路的吗?李殊第一次来在林子里转悠了三个小时,后来还是被陶蓝拎出来的。”

陶蓝像是想忍住笑意一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双手插在裤兜里,踢走面前的小石头,心道可别绊倒后面那两个傻子,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不会,我走得是你们走得路。”身后两人一阵沉默后苏敏问道:“秦哥,你出门需要导航吗?”我撇了一眼苏敏说:“那得看我想找的人是不是个路痴了。”

苏敏是我带出来的,只是她也没有见过我工作的样子,她还是我的学生时,我出任务一般跟林柏一起,直到后来,我们都成长到能独当一面的时候,真正要我们出手的任务也就越来越少。

林子里异常安静,安静得听得到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偶尔有惊鸟划过的树梢落下了什么东西,轻轻地落在雪地里。我四下看了看,昨天陶蓝他们来过的痕迹已经被埋没,这片林子干净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停在离林子入口很远的地方,抬手示意了身后的两个人停下来。

陶蓝推了推眼镜说:“所长,我们已经将痕迹全部取样了。”我点了点头,“很好,苏敏,拿手机拍一下,回去好做分析。”

苏敏比了个手势。我伸手在面前轻轻地划过,人生为万物之灵,自然高于鸟兽鱼虫,可到头来不同的只是命途长短。人妖都一样,死的时候一抔黄土,魂归天地,沧海桑田里,他们的痕迹就像不曾存在过的一样。

可那也是仅仅是像,无论怎样弱小的生命,只要存在过都会留下细小的痕迹,就像在冬日里呵出的一口气融化了一片雪花,无论这件事多么微不足道都不能改变曾经有一片雪花因你而融化的事实,这就是痕迹,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这样的痕迹都还原回来,无论生死。

苏敏和陶蓝站在我身后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天地同轨,我仿佛抓到了一个少年的手,告诉我,你那天做了什么?少年的头顶到我下巴,我尝试性的迈出一个比我自己的步子小一点的步伐,先是在原地转了转,接着往前走。

我感觉“他”走得很轻盈,还喊了两声,但速度并不快,他很愉悦,我看着自己走到林子的入口猛得转了个身,身体循着少年的痕迹倒着退了两步,接着,我很快站起身,脚步明显有些凌乱,踉跄,我看着自己被迫跌跌撞撞地样子有点无奈。

他失控了,接着我做出闪避的样子,可没成功,向后倒在了地上,我左手上的痕迹开始颤抖,接着猛得往前一铺,像是划向了某个猎物,接着身体就像被扑倒一样再次砸回雪地里,他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我放开紧握着的右手,整个人像是从桎梏里挣脱,从雪地里爬上来,苏敏和陶蓝目瞪口呆地举着手机看着我,陶蓝脸上表情没绷住,虽然不至于把我当神经病,但他还是一脸的震惊,他们搜集过这里的地表痕迹,所以知道,我踩得每一步都跟当时现场里的痕迹分毫不差。

痕迹不会骗人,我喘得有些厉害,捕捉痕迹就是在直接向时间要证据,费力不是一点两点。陶蓝走过来为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有些抑制不住兴奋地口吻说道:“所长,你走得每一步都是跟痕迹吻合的。”

我点了点头转头问苏敏,“录像了吗?”苏敏跑了过来举起手中的手机示意到说:“秦哥,录了,我们看看吧。”

视频的前半部分我就像个悠闲的少年,从旁人眼里来看,我就像是被硬生生地塞进一个容器,走着固定的轨道,俗称“鬼上身”。

当视频放到第一次踉跄的时候,我伸手按了暂停。“这里我感觉到的是他受到外力了,可能还受伤了。”苏敏站到我身后说道:“看起来像是在身后大概腰上面些的位置。”陶蓝点头说:“没错,尸体身后有伤痕,利爪撕裂。”

身后的袭击吗,就是这个高度有点奇怪,为什么不直接袭击喉咙的部位呢?我这么想着,继续播放了画面,画面中,我脚步开始凌乱,但不是因为惊吓引起的,看起来更像是丧失理智的野兽在寻找自己的猎物,我暗暗寻思,这人真的是受害人吗?紧接着出现的画面让我心头一紧。“看,他失控了。”

陶蓝推了推眼镜说道:“我怎么觉得从行为上他看起来不像受害者呢。”我目不转睛盯着画面说:“他确实不是受害者,受害者是咱们苏敏。”

苏敏抽了抽嘴角看着画面上我的最后一击说:“最后一击是打在我身上的。”陶蓝挑眉看她,有点惊讶的样子说:“苏姐,所以你是被受害人伤的?”苏敏点了点头。

视频放完了,我把手机递给苏敏说:“回去吧。”她把手机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哥,你有结论了?”我看着这片林子的雪地,已经被我踩得乱七八糟,“嗯。”

如果真相异常残酷,是否还有揭开的必要,如果需要交代的不是受害人,那么我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这次的调职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像是一场阴谋,有人想划开案子的皮,看看真相是什么,而我就是那把尖刀。苏敏也好,我也罢,我们都是被卷进来的观众,我心里的真相被涂抹地七七八八,就像被迫观看一场恐怖电影,可惜我全程都不能闭眼。

“你们觉得最开始的行为像不像小时候玩捉迷藏的样子,一个人躲,一个人在原地转圈,数字数完以后他就去找你。”

陶蓝像是明白了什么说道:“袭击的高度,捉迷藏的玩伴,雪地外的小女孩。”苏敏和我面面相觑,仿佛想到了什么。如果罪犯是个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08

李殊的效率让人称奇,他在三天之内整理清楚了将近十年里相似的案子,范围扩大到全部狼人存在的地方,也不算是个过于巨大的工程,狼人群种稀少,分布也算密集,总算是没让李殊全国跑。

我的桌子上放了五个文档,其中有一个时间比较久远,大概就是在十年前,剩下的几个相隔时间就是从五年前开始,每年一个,规律得可怕。

但最重要的还是这些案子来自同一个家庭,三个男孩一个女孩,第一个走的是父亲,接着是孩子们,孩子们离开的年龄不近相同,但都是成年左右。

我放下文件回想了一下,当时父亲走的时候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他的大儿子突然发疯杀死的,他的大儿子被诊断为精神狂躁症,关进了小城的精神病院里,可不到半年,他就跑了,一年以后人们发现他死在了家门口,他的母亲惊恐地看着他的尸体在自家门口躺着。

她家的二儿子也是横死在自家门前,身上破破烂烂,等大人来到时,发现弟妹们缩在一起。后来人们帮这一家孤儿寡母料理了后事,问清楚了才知道,二儿子也突然间疯了,想要杀了这一家人,不得己,留在家里的男孩子为了保护弟妹杀了二哥。

这家死亡事件的全过程都在这批文件里,我放下手中的资料摇了摇头,撑着脑袋接着回忆剩下的案子。剩下的孩子们死得都很离奇,在偏僻的地方被人发现,死状凄惨,这些孩子的脖子上都有类似于人口大小的咬痕。

正想着李殊突然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道:“秦所长,我有个发现。”我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孩子,顶着一个鸡窝头探身进来,眼睛里都是血丝,看样子也是熬了三个通宵。

“你说。”

他如同倒豆子一样说道:“所长,虽然这几个案子都出自同一个家庭,但有一点我刚刚查到,第一个案子的伤人者并不是精神病,反而他很清醒。第二起案件虽然说是自卫现象,但从死者身上的伤口来看,并不像人为。后几期案件都是惨遭杀害,作案手法看似像一个人,但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我抬头,眯了眯眼睛,通宵以后我困得有点睁不开眼睛了,但还是问了下去。“为什么?”

李殊抓了抓他的头说道:“因为每个死者的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咬痕和抓伤的痕迹,但这些痕迹却大小不同,而且伤口的位置不一致。”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敏也冲了进来大声地说:“秦哥,秦哥,我们可能搞错了什么东西。”我忍着太阳穴剧烈地疼痛示意她说下去。苏敏看出我的疲惫,没了平时的不着调语气,语速飞快地说:“第一个案子,死者是狼人,我们原来一直以为狼人是嫌疑人,但现在看来,也许正好反了。”

我起身把桌上的东西整了整,走到房间里那个褪色的长条沙发上躺了上去,顺便吩咐了剩下的两个人,“去去去,都去睡觉吧,睡起来咱们再去拜访一下受害人家,这次再进不去大门就都辞职回家去算了。”两个人分别应了声,为我关上门,分别补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我浑浑噩噩,沉沉浮浮,感觉耳边有个小女孩在不停地和我说话。“哥哥,咱们去玩吧。”

我面前的小女孩拽着我奔跑,我也没有拒绝,下意识的就知道这孩子是我的亲人,跑着跑着视线就被森冷的雾气盖住了,一脚一脚踩进雪堆里,走得异常费力,并且十分的寒冷,从小腿一下都感觉冻得没有知觉了。

我试图回头就猛然被人扑倒,我听到自己嘴里发出了狼一般的低吼。在獠牙刺进喉咙之前,我惊醒了,起身活动了活动手,发现被子从腿上掉下来了,脚冷得像是两块石头,正对着沙发的窗户开了,我蹦着过去关上了窗户,怪不得这么冷。

捕捉痕迹这样的事情极为费力,并且容易受到死者的影响,师父他老人家当年揪着我的耳朵骂我初生牛犊不怕虎,让我少用,我没当回事儿,现在看来师父就是师父。

刚合上窗户,还没来得及重新扣上插销,我突然打了个冷战,浑浑噩噩地睡了这么久太阳都快下山了,雪地上两排脚印清楚的延伸到窗户下,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飘了出来,我心头一震,也顾不得脚被冻得行走不便,转身直接推门出去了。

出门便发现李殊倒在桌子前不省人事,眼眶乌黑,我忙扶起他,见他耳后有一寸青紫,是被人打晕的,可他身上没有出血,那么血腥味是哪来的?

我掐了李殊的人中硬生生地把他掐醒,他双眼迷蒙,见到来人是我先眯了眯眼睛虚弱地说道:“所长,你没受伤吧。”

我摇了摇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并没有看到苏敏。“你待着,我去看看苏敏。”说完放下他,我推开门就见到靠着墙坐着的苏敏,我的设想没有错,苏敏再一次受伤了,伤得还是眼睛。

我很难形容我看到苏敏靠在墙边的样子,血顺着鼻梁留了下来,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我快步走过去,想伸手摸她又怕弄疼她,手就停在了半空中,她突然低低地说了声“师父。”

她这次没有哭,平时不着调地样子像是被伤口划破了,我抬起手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血液泛着银光,我将手敷在她的眼睛上,另一只手把她拦进了怀里,低声对她说:“是师父没照顾好你。”

她的神经像是才反应过来,在我怀里微微颤抖着不吭声。我声音微颤地安慰她说:“不会有事的。”

她平复了一会虚弱地说道:“师父我没事,没伤到眼睛,林boss上次也是这么救我的。”我低头蹭了蹭这孩子头顶,心痛地说道:“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索性两人都没受什么大伤,我让苏敏待在医院好好养着,她没反对,只是在我出门前,她拉住了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对我说道:“师父小心。”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转身出了房门。

08

当我再次来到那个小房子前的时候,仍然是紧闭的房门,我上前敲了敲门。“林霞女士,还是开开门吧。我得见见你。”

门的那头轻微的颤动了下,我知道,她就在对面,我没心情跟她扯那么多。“林霞女士,该知道的你都知道吧。我要告诉你的是,有人伤了我的徒弟。”

半晌,没人说话,一声轻得不能再轻得叹息落在雪地上。门开了,一截枯瘦的手扒在门框上,单单从一双手就看得出来,这个人气数将尽,她的眼睛落在黑暗里,但亮得惊人,不知道当年是不是有个少年就是因为这双眼睛,犯了不可挽回的错。

她打开了门说道:“秦先生请进吧。”我抬脚走了进来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女儿在吗?”林霞看了看后院,声音沙哑地说道:“不在。”

我没说什么,两个人都欲盖弥彰,有什么好解释的。“既然有人伤了秦先生的学生,不知道秦先生想来问点什么。”林霞的个子很低,堪堪到我肩膀,瘦得像一层包着皮的骨架,好像一阵风就能带走她的生命。她抬眼看我,看不出什么表情,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老。

我微笑道:“其实我并不是为我那学生来的,我只是想要进门,上次我没能进来,我跟同事打了赌,如果我再进不来就要引咎辞职了。”林霞把我领到了客厅,为我上了一杯茶之后坐在对面抿着唇看起来不打算出声。我坐直身体说道:“你的丈夫赵雪明去世很久了吧。”

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手中水杯散发的雾气遮住了她的脸。“是啊,很久了。秦先生就是来问这个的?”

我勾了勾嘴角说:“我以为狼人都很长寿。”

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暴跳如雷,反而情绪很淡定。她偏了偏头看向窗外说:“我也这么觉得,可他就是这么意外的早走了。”

我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说道:“怎么连照片都没有呢?”她没看我,低头浅笑地说了句:“人都走了,还留照片做什么。”

我靠在柜子角说:“结婚前你知道他不是人么?”她放下杯子,看着窗外说:“我知道。”她的声音沉的像一声叹息。

“我还有个问题,那个林子是你家名下的你知道吗。”我毫不掩饰的看着她的表情。

她的眼睛颤了颤,说道:“是啊。当时专门卖给你们的。”

我觉得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知道我为什么来找她,她也知道凶手是谁,她唯一显示出困惑的地方只有在我刚刚进门的时候,她很意外有人受伤了。

手里茶凉得很快,但我还是喝完了半凉的茶水。我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她不想说,我也真的是不忍心再问,这一切对我们来说都是一场真实的噩梦,对她来说是残酷的人生,可就算如此,噩梦也好,人生也罢,总该是有个终点,无论它有多么的漫长。

我几乎可以看到,我就是这个句号的书写者,对于林霞来说,结局也许是个解脱,可这解脱也许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从来没有对我表现出一个正常人对于陌生人的反应,她的眼里只有敌意,纯粹的敌意,我从没到东北这边来处理过案子,她应该从来没有见过我,那么她为什么认定我对她有威胁呢?那片林子既然是属于事务所的,那么它们怎么敢在这里作案?

可能性有两个,要么,它们要引来我,要么,它们认识的人是林柏。不管是谁,林霞估计与我们都渊源不浅,而它们就更有意思了,它们在把我们引向这个结局。并且在最后,它们只要我一个人参与进来。看来,我对于这个结局的意义很重要。

我默默地放下手中的水杯,起身看了看虚掩着的后门,拉上外套的拉链。“好了,谢谢你的配合。”

林霞没说什么,跟在我身后把我送出门,最后,她靠在门框上轻轻对我说:“秦所长,二十多年会让一个人变化很大吧。”

我回头答道:“是的,有时候,连气息都会改变。”她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个案子,快结束了吧。”我点了点头说:“会结束的。”

她微微点头向我致谢,我上了车,再看不到她的表情。我把车发着,没有直接离开,围着这间屋子转了两圈后,发现门里有一双年幼的眼睛闪了两下。我开上一条小路,这条小路通往那个林子。一切开始的地方作为结局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09

我顺着林子后面的小路把车停到了事务所,绕到窗户后面,我轻轻抹去雪地上的血迹,我不喜欢有人受伤,更不喜欢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受伤。收拾干净了地上的痕迹,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

林子里的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暖色,只是这太阳被树林切割的零零碎碎。林子的深处有个细瘦的身影,看得出来是个六七岁少女的模样,她长得很好看,脸色白得像是要融化在雪地里,她在等我。

“我听说过一种半人半妖的物种,叫做贪狼,跟狼人不同,贪狼是完全的野兽,很多年前,我差点死在一只贪狼的手里,我师父救了我,当时我还很小。”

眼前的女孩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说道:“秦哥哥,我还以为你最开始就认识我呢。”

我半晌被这个“哥哥”噎得说不出话来,颇有种嫌疑人居然跟我是亲戚的微妙感觉。“你认识我?”

她摆了摆手说:“我当时还小,我当然没见过你,但我父亲见过你。”我没有心思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上一次作案的时候你保护了苏敏,但这一次为什么要伤她呢?”她没有否认,眼里浮现出一点愧疚说道:“她不能参与进来的,她,太冲动了。”

我靠在一颗树旁边,点燃了一根烟说道:“当时,小李他们录下来的视频你知道吧。”

我没等她回答接着说:“当时受害人的行为很奇怪,一直在地上转圈,直到陶蓝跟我说伤口的位置都很低的时候我才明白,凶手是个矮个子。并且能一个电话就让男孩出去的人除了女朋友,就是妹妹了吧,那个林子介于事务所跟你家之间,能进去的人屈指可数,最重要的是能引起事务所的注意。”

眼前的孩子脸上没有孩子该有的稚气,被鲜血浸染的童年能正常到哪里去。我吐出一口烟雾说道:“那个奇怪的脚步,是因为他在陪自己的妹妹玩捉迷藏吧。”女孩露出了一个笑,带着点赞赏的语气说道:“是这样的。”

年幼的女孩长得晶莹剔透,眼睛里却像是藏着风霜刀剑。“你看到了,我跟我哥哥们不同。”

我看着眼前孩子的脸,心里落下一声无处可放的叹息,是的,她早慧,年幼的躯体里藏着一个精密的灵魂,她仅仅在年幼的时候就能杀死发狂的狼人,或者应该说是贪狼,狼人的血脉与人太像,可毕竟不同,自古以来人妖不可通婚,有些是因为偏见,有些则事关生死。

狼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明显属于后者,在狼人中如果与人结亲,那么狼人一族会倾巢而出的追寻他们,子孙后代不可幸免。听起来异常的惨烈野蛮,就像一个恐怖电影。

漫长的日子过去,狼人们多半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但也没人随便的就去触碰这个规矩。可要是有人触碰了又会怎么样呢,这个结局也许就在我面前,狼人与人类的后代不是人,是贪狼,狼人的能力,贪婪嗜血的性格,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这个记载虽然被很多人认为是不可能存在的,但现在看着来,很可能是真的。

我打量了眼前的小孩子一眼说:“你只做了一起案子吧,你只杀了你的小哥哥,现场风格差别太大了,不会所有的案件都是你做的。你有三个哥哥,你大哥杀了你父亲之后被你二哥制服,那么你二哥哥是被谁杀的?”

女孩垂了垂眼睛说道:“你知道我还有个姐姐吗?她也走了,二哥发狂的时候是姐姐杀了他,姐姐被二哥的气息激怒了,她比发狂的二哥还可怕,眼见杀了二哥就要向我们扑过来”她顿了顿又说道:“魏爷爷救了我们。”

我心念一动,师父?可按道理来说她姐姐不该在那个时候发狂。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跟哥哥们不一样,总有人要保护妈妈。我们家的女孩子也会变成哥哥那样,只是我们身体里的力量苏醒的比较慢,一旦爆发更加无可控制。”

年幼的孩子还没长大,眼里闪烁着无奈的悲痛,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她瑟缩了一下,没有动,任由我把手放在她头上。“你没有骗你哥哥对吧。”她没说话,我接着说道:“你们约好了,在谁发狂之前你们就要杀了谁,小时候他们保护你跟妈妈,他走了,保护妈妈的人就会变成你。那个电话是用来瞒过你妈妈的吧。”

她默认了,到了这里一切的真相都清楚了,最后一只贪狼站在我眼前。“我会变成怪物的,就像是我的哥哥们一样。”她沉默了一会,突然出声,她说着整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话,表情却平静的像是在说“今天太阳真好。”

“我记得我当时还特别小,只到大哥这里。”她伸手在腰间比了一下,“他平时最爱抱我了,每次有了奶糖他都会避开我的其他哥哥们,把奶糖悄悄地放到兜里留给我,我们一群孩子出去玩闯了祸从来都是他帮我们扛着。可是那天,他要杀我,我看见他眼睛变成了红色,我知道他认得我,可他就是要杀我。”

我无法想象一个孩子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是什么感觉,当父亲死在他手中的时候,他残存的理智是怎样让自己变得毫无还手之力。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跪在家门前,把命交付给自己的二弟,他也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想到这里,我便是心如刀割。

“伤口还疼么?”她以为我是想要确认她的状态便摇了摇头说:“我还有痛感。哥哥们告诉我的,疼痛感可以判断我们是否还是个人。”

她正在异化成那些怪物,她属于人类的身体在渐渐地变化,伤口也许在几分钟之内就能够长好,可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疼痛感是她剩下的为数不多属于人类的感受。

“但是越来越感觉不到了,每天早起我都要试试还疼不疼。”

她的话只说到这里,但我听懂了,如果一天清晨醒来,她没有痛感了,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这个家,之前哥哥们用生命保护下来的家,她绝对不能,毁在自己的手上。

眼前的女孩露出了一个微笑对我说:“等我走了,请照顾我妈妈吧,她毕竟跟你们有些渊源。”渊源吗?我皱眉问道:“你的母亲是?”她终于有了惊讶的表情问道:“你不知道吗?”随即又像是明了了一样说道:“想来被林家除名的人你们确实不知道,我妈妈是林柏哥哥的小姨。”

我脑子里崩断的一根弦,终于连成一条线了,林家人看风水是一绝,那么拖亲戚关系将这地卖给林家后人当事务所也是应该。从前师父有个好友,后来不知怎么就决裂了,而林家似乎也对这位前辈闭口不提,师父因为好友的原因总觉得欠了林家人,那么现在看来,这位好友就是身陨多年的赵雪明。

说来又是个俗套而任性的故事,林家的小女儿被好友拐走,两人无视祖规,六亲不认,逃开了众人,师父也是嘴硬心软,在冰天雪地里分了一个小的事务所来照看这一家人,可逃不过森森的命运,也许有些事情根本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赵雪明出事,把这个家最后的希望吞噬了,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亲自陨落了自己生命中的太阳。事关师父的好友,又关系到林家血亲,师父年迈,无法出山,林家人又无法下手处理这些事情,这孩子在兄长们争取的时间中等来了我,等我亲手杀死她,等我终结这场噩梦。临头一刀,怕也没用,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保护她母亲的安全,就如同她的全部亲人一样。

这时她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她的眼睛渐渐地变得如同一只野兽。但我看得出来,她很惊慌,她的身体像不受控制一样,就如同她的哥哥们那样,渴求鲜血,渴求生命,她的速度很快,我错身避开她的攻击,她低低地趴伏在不远处,口中用含糊地声音说道:“秦大哥,杀了我。”

我握了握拳头,当她抬起头时,我看到她狰狞的眼睛里有泪掉下来,在雪地里砸出痕迹。我曾经手染鲜血,收起各路妖邪毫不手软,可我今天却有些下不去手。我明白她太需要休息了,可本能还是不愿伤到她,哪怕是让她再看看这个世界,再看看她的妈妈。

她越来越暴躁了,但他无法近我的身,我也不愿伤她,这么僵持了很久,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年年!”

我暗叫不好,她听到声音后,身体如同一头恶狼,朝女人的方向一跃而起。不能再拖了,在她触及到林霞之前,我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甩回雪地里,单手下意识的从腰间抽出秦家的短刃,毫不犹豫地插进她的喉咙里,热血当初喷涌而出,在她雪白的颈边扩散出妖异的红色。

她的身体抽搐了两下,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久,随着血液温度的消散,她便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雪地里,就如同多年前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和姐姐,死在寒冷的冬天里,用生命守护着他们最后的亲人。

一切都结束了,林霞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她抱赵年年的身体坐在雪地里痛哭,丧子之痛,肝胆俱裂。她从头到尾没有责怪我一句,我想要伸手拉她起来,一低头,有滚烫的液体落在她们身上,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哭了,眼泪无法停止落在雪地上,落在她们怀里,我终于忍不住也蹲了下来,背对着两人落下眼泪,最后我只记得林霞低声地重复说着“我错了。”

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妥协的办法,再在身后计较对与错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雪地里的新坟多了一座,我想也该是最后一座了,生命的意义除了自己赋予之外,在岁月里也有别人赋予的,有趣的是有时候自己的生命对于自己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别人来说重于泰山,也许有一天当自己明白生命的全部意义时,才能真正的不朽吧。

林霞埋葬了最后一个孩子,来了事务所一趟,专门把老房子托付给了事务所。“我要离开了,一条老命,去见他们之前多走走。”这是她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事务所给苏敏的年终奖翻了个倍,李殊和陶蓝一个还是文文弱弱,一个还是面如冰山,司机老齐还是会在值班室偷偷睡觉,边陲小小的事务所还是在安静的运转着。

我也要启程回去了,走之前我给林柏打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冒出来一句“多谢。”

我靠在摇晃的火车上笑了笑说道:“谢什么”,半晌也觉得心头沉得无话可说。

“我要回去了。”

“好,欢迎回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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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感觉左边黑白到不存在似的,右边有温度,有边界,有色彩。把注意力放身上的时候感觉热,出汗。当往下蹲,不再抗拒了。
    安心的心灵花园阅读 176评论 0 0
  • 我觉得 夏天是一扇 玻璃的窗 秋天的风一吹 稀里哗啦 都是时日破碎的声响
    性本丘山阅读 500评论 0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