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式微,胡不归?

腊月隆冬,北风呼啸,黎侯县刚刚迎来一场大雪,整个县城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瑞雪兆丰年”,又是年根儿底下,家家户户团圆喜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的笑容,也给这本就分外美丽的冰雪世界添上了更温暖的色彩,可是这些景象却在她的眼里却都是灰暗的,唯有她一身翠绿的锦袍分外惹眼。她站在大门口望向北边的玉雪山已经快一整天了,天空中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乌鸦的聒噪的叫声,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夫人,您快回去吧,天这么冷,您在这里站了快一天了,什么也没吃,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一个有点年纪的老妪在一旁四五步的地方满面慈祥地看着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摔倒,好像随时都准备去接着她。

“姆妈,”清越的女声淡淡响起,略有一丝失望也带着些许焦虑,“他今天又去狩猎了吧?可是这么厚的雪,不会有什么事吧?”问完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道,“怎么会呢?他的本事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原本苦涩的脸上一抹幸福的神采一闪而过,“他原本就很善于狩猎,不仅善于狩猎,更善于救人。”这话说得声音极小,一旁的姆妈没有反应,应该没有听到。

那是三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天灰蒙蒙的,风卷着地上的雪花飘扬在空中,轻拂在人的脸上也没有很疼的感觉,雪花反而生出一丝俏皮的美感,她,庄姬,卫国卫侯之女, 跟着自己的父侯来到黎囯,此时她正是一身男童打扮,翠绿的麻布棉衣,头戴浅绿小帽,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山上很是显眼。此时她正欢心的在大山上玩耍,伸手想要抓住灵动飘逸的雪花。这座山比她们卫国的玉雪山还要大,这里下的雪比她的家乡的雪还要厚,她最喜欢雪花了,雪花冰清玉洁,品质高洁,可以在风中飞舞,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也变成一朵雪花,可是她却没有想到,雪花虽美,但却不长久,转瞬即逝。

正但她沉浸在追逐雪花的乐趣中时,一只吊眼金色猛虎在她身后虎视眈眈,猛虎呼出的气白雾蒙蒙的,瞬间化为水汽消失不见,它悄悄地跟在女孩身后,在寻找最好的角度奋力一扑,就可以饱餐一顿了。就在女孩停下来去查看地上怎么会有一朵小花的时候,猛虎终于按耐不住了,张开血盆大口,向前奋力一跃,眼看就要扑倒女孩的身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剑正中虎头,登时脑浆四溢,鲜血喷出,老虎重重的摔在了雪地上,溅起无数雪花在四周倒腾,不等它还要挣扎起来时,另一只箭已经迅速射来,准确地插入老虎的胸口上,此时老虎再也动弹不得。而一旁的女孩已经吓得倒在一旁,一张原本喜笑颜开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战战兢兢地望向利箭射来的方向,却看到一个身穿黑袍,身材颀长的俊朗男子向她走来,不知怎的,她突然一声大哭起来,这情景让男子一愣,无奈地一笑,加快脚步上前,一把将她提了起来,“你是哪里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玩?家里的大人也不管你吗?”语声很是责备。庄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两只眼睛肿肿的,抽抽搭搭地说,“我是自己……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家里的大人,大人……不知道。”抬头看他,接着抽泣道,“谢谢……您的,大恩大德,我,我无以为报,报,请,请受我一拜。”说完便要倒身参拜,男子有点好笑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完这些话,见他真要参拜忙一把拉住,“你不用拜我了,我是这里的侯主,今天出来狩猎,正好让我碰见了,不然你真的要倒霉啦!”见这孩子哭得满脸通红,睫毛长长的,也很是可爱,说完他顺手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别哭了,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他温柔地问他,就要牵着他下山回家,可庄姬虽然已经不哭了,但是刚才被吓得瘫了,此时腿脚不听使唤,着急地说,“我我家就在在山下,可是,我,我走不了了。”“哈哈”,一声爽朗的笑声从上方传来,男子不加思索地一把将庄姬打横抱起,大步上前,将她放到马上,“侯主,侯主,”这时远远传来两声寻人的声音,两个仆从一眼看到侯主,赶忙上前,年级略大的那个焦急地说道,“侯主,原来您在这里,让我们一阵好找,生怕您出些闪失。”另一个年轻点儿的往旁边一看,立马两眼放光的喊到,“快看!侯主好厉害!射杀了一只吊睛猛虎!”年纪稍长的不以为意的说道,“这算什么,侯主早些年就曾一人射杀过一只豹子和一只老虎呢,现在隆冬时节,对侯主来说那更是小菜一碟了。”说的时候小心地看向侯主,还微微鞠着躬,庄姬坐在马上看着年轻的侯主,清俊儒雅,心想这侯主还真是有本事的人,不觉间又多看了他几眼,脸上一红,除却救她的大恩,更是又多了几分仰慕。

后来他们就回到侯主的住处,自己要求不用侯主相送,怕父亲知道此事责罚,便一人沿着来时路回去了,再后来,两年半以后,她听说父亲将她许配给黎囯侯主时,自己很是高兴,想着这大红的喜服应该怎么做更合宜,自己的头饰选什么更好看,每天都欢心的不得了,晚上做梦也是那日的情景,她还梦见她穿着喜服,坐在喜床边,娇羞得抬起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温柔地喊他夫君,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当年于猛虎口中救过的那个小童了……

可谁知,成亲之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英勇神武的男人了。他每天面容愁苦,身形也比以前消瘦许多,话也不多,从来没有一丝笑意在他脸上出现。她知道那是因为黎囯惨遭赤狄的屠戮,他这个黎囯侯主被迫远离家乡,受他人庇护。所以自成亲以后,他便再没有踏入她的房门一步,每日不是打猎便是喝酒,好像庄姬不存在一样。她也听下人说起过,似乎他以前有过一位夫人,但那人在赤狄入侵时死了。庄姬想或许他觉得自己没能保护她,很是自责吧。

庄姬站在门口不自觉地就陷入了回忆里,姆妈在一旁看得很是着急,每天看夫人这样望眼欲穿地等侯主来看她实在可怜,这夫人是她亲手带大的,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无二,于是双眼含泪地说道,“夫人,既然您和黎侯主没有夫妻之实,他又如此不爱护您,您又何必这样折磨自己?何不就此了结了这段姻缘呢?您也可以早日回府,另择他婿,不然身边人也看着心疼。”说着说着掉下泪来。

庄姬缓缓回头,面目温柔又悲伤的说道,“是啊,式微式微,胡不归?为什么就不回来呢?我已经回来了,回到我三年前的梦里了,可他为什么不回来呢?”她双眼含泪,望着远处苍茫的雪山,几片厚重的灰云压在山头,白雾蒙蒙,看不见任何绿色,今年的冬天来得这样早,雪下得这样大,盖住了所有的生机,也让她寻不到他的一丝身影。寒风凌冽,于这素白的天地间,只剩下她渺小的一个影子了,她多希望他回头时,能看到背后一直有这抹绿色的身影在等他,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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