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花不与殢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
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這是白石一首著名的詠梅。首先我們把他的意思理順。起句寫花香,又寫賞花人。次句點名地點——水邊。接著三句都在寫賞花者的心理,其中最後一句『玉钿』是一個比喻,喻梅花。這裡用的是一個語典,化了清真的『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一句。下起四句寫夢境,橫陳是美人的姿勢:玉體橫陳。著一『小』字則化艷麗為雅正。其中孤山是『梅妻鶴子』的林逋隱居之地,代指梅花盛開之地。下結最妙,用睢陽生典,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
赵师雄,睢阳人,(隋)开皇中过罗浮山,天寒日暮,见林间有酒肆,旁有茅舍,一美人淡妆靓逸,素服出迎,相与扣酒家门共饮,不觉醉卧。即觉,乃在大梅树下,有翠羽嘈唧其上,月落参横,惆怅而已。——《龙城录》
理順了意思,接下來我們看看白石的章法。
起於暗香和賞花人,又點明地點,為後面夢的情境做鋪墊。承以賞花人的心緒,『又恐』,足見愛花惜花之情。過片四句宕開寫美夢,下結寫夢醒,用睢陽生典。如此開闔動蕩,我們大致可以離出一條情緒主線:喜愛-擔心-喜愛-失落。情感主線上下片遙相呼應,又層層遞進,暗含因果(因喜愛而擔心,因擔心而更增喜愛,因而夢醒失落),章法如此,不得不嘆服。
再則我們來談談白石詠物的手法。白石對詠物手法做了很大的貢獻,如下:
1.從周清真的物、我二元對立統一發展到了物、我、情三大客體的對立與統一。
本來的詠物,主體應該是『物』本身,然而白石卻加入了『我』(即賞花人)和『情』(見上)。這個『情』的加入是繼清真之後的又一重大突破。它既像蘇軾一樣把這個情感賦予『物』,同時這個情感又是『我』本身的(蘇軾和清真對詠物的貢獻容我再接下來的文章中詳細探討)。於是,表面上看起來,作者用筆較散,實際上正是因為加入了『情』這個新的客體造成的。這樣不僅使作品的內在結構更加緊密,而且更是大大增強了作品的抒情性。
2.多用通感、擬情。
這篇小詞似乎沒有明顯的通感,我們來看看它的擬情。關鍵就在這一句『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橫陳一詞是擬情,寫出了花的美麗。足這一開始就寫對花的喜愛,直到過片才點出花之美麗。這時候在直接點出來自然就免不了突兀,於是坐著接著寫夢境用了一個擬情,巧妙而自然。這正是這個手法用在這裡的妙處。
3.承江西詩派,側面著筆,用典如羚羊掛角,不著痕跡。
正如我在『讀詞學訣微小結。』中提到的,一說起江西詩派,毫無疑問,第一個想到黃山谷和他的『點鐵成金』。姜白石早年也是學江西詩派的,後來找到了自己的風格,然而這份用典的功夫和這描寫的筆法可沒扔掉。先看用典,下結『翠禽啼一春』首先使景物描寫,對其分地渲染自然不必多說。同時它既點出了夢醒來這一事實,又和典故呼應寫出了失落,回味無窮。在看側面描寫,通過賞花人的擔心側面表現梅花的美麗,通過翠禽的啼叫寫賞花人的失落,這份心思也不是容易學來的。
『拓展閱讀』:讀《側犯》,從上述角度分析其藝術性。
恨春易去,甚春却向扬州住。微雨,正茧栗梢头弄诗句。红桥二十四,总是行云处。无语,渐半脱宫衣笑相顾。
金壶细叶,千朵围歌舞。谁念我、鬓成丝,来此共尊俎。后日西园,绿阴无数。寂寞刘郎,自修花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