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腔热忱，很多遇见不过止于肤浅。想要遇见最渴望的遇见，或许注定要专注于孤独，独自走过那些幽暗。
冈仁波齐转山
06 等待
当我独自站在黑暗的腹地，便感觉峡谷的山上有无数的眼珠在窃窃私语。
恐惧的妖魔仿佛嗅到了嗜好的气味，一只利爪已然临着我血红的心脏。
可我凛然而对，因为自然赐予了我三柄圣剑。
隐约还能看清轮廓的珠峰，是静穆之剑。
万物皆睡而其独醒的水流，是奔腾之剑。
星垂平野辉光广阔的银河，是永恒之剑。
一场决意的战斗，震动在了营地死寂般的睡梦间。
许久方歇。
我已看不见回帐篷的路，只能凭着直觉判定方向。双脚踩踏着碎石的碾压声，让我感知在一片漆黑中自己是在前进。
闻到牛粪燃尽的呛人烟气，我才肯定进入了帐篷里。我裹着厚实的迷彩军大衣，坐在出口的帘子边，呼吸着偶尔透进来的新鲜氧气。
好犹豫，要不要再给自己一次入睡的机会。因为在之前的两个小时里，平时轻松的睡眠却成了一种痛苦的历练。
事先没人告诉过我，海拔五千米的夜，稀薄的空气加之骤降的温度，足以摧毁大多数人一路来此的雄心壮志。
或许我该一直坐在这里，或许熬夜比睡觉更舒服。
我的鼻腔因为吸入太多的冷空气，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气温的冰凉长驱直入，还在冲击着我，左脑的偏头痛看来是没有缓解的希望了。
我还是选择了再抗争一次，慢慢躺下。但后来证明，这个选择简直是败局已定。
凌晨三点，整个帐篷猛然开始颤抖起来，夜气最盛的山风龙吟虎啸般席卷了珠峰之地。原本以为密不透风的帐篷，也在狂风呼啦呼啦地撕扯中，彻底沦陷。
床位靠近帐篷的边际，一道寒风就如匕首从我腰后直刺。
一阵冷颤，好不刺激！
迫不得已，我把裹着军大衣的自己，用抓绒睡袋装好，然后压在了厚重的棉被下。
如此天衣无缝的保暖策略，也是聪明得傻。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不得不靠氧气瓶存活……
向导小哥的鼾声倒是越来越有节奏，略显可恶。他天亮后才告诉我，在珠峰上过夜，躺下后一定要把自己当成死尸，绝对不能翻身。一个姿势睡到天明才是完美。
我裹得像个粽子一般，睡得自然不会舒坦。人在难以入眠的时候，更易辗转反侧。
一个小小的翻身，在这里，就是个可怖的死循环。姿势的变化引起能量的消耗，从而加大了身体对氧气的需求。但周围氧气稀薄，所以只能提高呼吸的频率。冷空气大量涌入，又引起了头痛。而这一切，都会加速心跳，引起能量的消耗……
还好，我预备了两个氧气瓶。打破死循环的方式，就是将氧气瓶的喷嘴罩在口鼻处，狠狠按下气阀。
一声气流的喷射，一切都平静了。
于是，翻身和氧气瓶成了我此夜生命里的魔鬼和天使，他们斗争着，十分钟一场的激战。
我很困，此情此景，真有那么一些恍惚。若真的睡着了，缺氧没有了知觉，连自救都不可能了，就醒不过来了。
凌晨五点，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的，我总算没有再感觉到身体的动荡。
梦，好像不适合这样的场景，自然也就遁形了。
来珠峰的路上，向导小哥曾说过，珠峰日出来十次才可能遇见一回，让我看看日落便好。
我当时不服气地说，相信什么，就能遇见什么，一定看得到的。
向导小哥笑了笑说，那你先得过了这一夜，这和身体无关，和心智有关。
是啊，和心智有关。只有一腔热忱，很多遇见不过止于肤浅。想要遇见最渴望的遇见，或许注定要专注于孤独，独自走过那些幽暗。
这种专注，正是等待的心智。
这种遇见，让等待变得值得。
清晨八点，珠穆朗玛，日照金山！
女神无暇的雪体只轻披了薄薄的一片云，她端庄典雅地面朝东方，用清凉的素颜迎接着朝阳。
阳光怎能如此温柔？那和煦宛如双手，先是拾起了女神拖地的裙摆。之后用爱恋的温度，暖起她膝盖上冰凉的手背。
从安静的臂膀到性感的脖颈，女神的体温在光辉中渐渐柔和。
当朝阳抬起她的下巴，在脸上轻轻吻下之时，珠穆朗玛如心花怒放，一下点亮。
那是爱情的初芒，金光四射在山谷，令人如痴如狂。
我本站在营地，晃过神来，已经移步在了远处的河边。
追求美善的脚步不曾停歇，很快，我爬上了几公里外的碎石山。这里是珠峰5200米海拔的里程碑，也是飘扬着经幡的朝圣之地。
可事与愿违，一卷风云，漫山遍野山气大起，封阻了视线，警示着到此为止。
我不甘心，但我也累了。选了大石后的一席地，我坐了下来。
那也许是人生里见过最美好的风景，一如心爱的人和你对视的柔颜。
我知道她在那里，而此刻我也在这里。
没有相机的快门声了，没有嘈杂的交谈声了，如果也没有那浓云迷雾，就永恒了。
我在等待。
我在等待。
最终，我还是离开了，留下了一个守护她的玛尼堆。
因为我明白了，等待的心智，除了专注，还是懂得用心感知和理解，懂得用智慧去经营和维系。这些力量，让你撕开迷惘和错觉，遇见最渴望的遇见。
我想下山去，去学会获得这些美好的力量。
后来，一位当时在场的旅友送给了我一张照片，正是我坐在云雾前的背影。
有人说，照片里的我，很像一条狗啊。如果是《大话西游》的那一条，我想也不错呢，至少五百年，他等到了紫霞仙子。
也许在照片里的平行世界，我也已经等到了。
曾经感动过此生的，那一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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