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耶路撒冷,是三教圣城,于西方世界而言,那是信仰存放的地方,是灯塔,是火炬,是大日煌煌!
对于男人,从小长大的老家,就是他们的耶路撒冷,不管离家多远,离家多久,逢年过节,尤其是春节,男人们都想回老家一趟,哪怕是贴副对联,放一挂鞭炮就走,也算是完成了朝圣的仪式。
韩礼仁两年没有过老家过春节了,前些年疫情,哪里都去不了,疫情解封的第一年,他迫不及待的带着全家人赶回阳城,陪着快八十岁的老母亲美美的过了春节,前年在省城过年,去年去了老婆家,今年他早早就做老婆的思想工作,想回老家过春节。
他的老婆是南方人,饮食习惯和阳城还是有很大差别,而且在阳城也没有其他熟人,她内心里是不太愿意回阳城的。
临近春节,突降大雪,魏莹觉得拖家带口回去不方便,就动摇了回阳城的想法,她给韩仁利说:
“要不把老娘从从阳城接来吧?”
韩礼仁稍显意外,就问道:
“不是早早就说好今年回老家吗?”
“我知道你今年很想回去,但是你看天气预报,马上就是大雪,老家没有暖气,我怕囡囡回去受不了,再说,把妈接来不是一样嘛,我们一样可以一起过年啊。”
“三年没回了,我想回去看看。”
“你想回去的话,明年开春,春暖花开的,我陪你回去。”
“我想趁着过年,回去把老家的宅子收拾收拾,妈也能住的舒服一些,给家里贴幅新对联,爸过世好些年了,我也想去祭拜一下他。”
魏莹不说话了,他很难理解韩礼仁为什么每年春节都要念叨没有给老家贴对联,没有换新门神,为什么总要给老家放上一挂鞭炮,而且,祭祖这个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韩礼仁为了上坟,有好几年都是大年三十中午饭吃饭开车杀回去,几百公里又赶年夜饭回来。
韩礼仁还想说什么,看魏莹明显有点不悦,就拉过女儿问:
“囡囡,你想回阳城吗?”
“不想,奶奶家的床又冷又硬,还有一股味道。”
2.
腊月27,韩礼仁的单位开始放假,他还是想劝说老婆孩子跟他一起回阳城,哪怕只是呆两天。
魏莹已经开始给家里准备各种年货,现在购物极其方便,食材每天都可以买最新鲜的,年货更像是一种独特的仪式,提醒每一个人,要刻意让越来越淡的年味儿浓郁一些。
韩礼仁看着老婆孩子乐呵呵的选新衣服,买水果,他的内心并没有感受到一丝年味儿,他记挂着的是几百里以外的阳城老家,那简陋的三间大瓦房。
他尝试着跟魏莹做最后的争取:
“我问妈了,她不愿意来,你也知道她过不惯城里的生活,要不,要不我们三十早上回去,初二就来,怎么样?”
魏莹正在和丈母娘视频,囡囡在边上脆生生的叫外婆,不知道是魏莹真的没听见还是装作没听见,她并没有接韩礼仁的话,而是大声说:
“初二嘛,妈,初二中午我们肯定就能到。”
说完,又把手机转过来对着韩礼仁,继续说:
“礼仁在家呢,他给我爸准备了两瓶好酒,到时候把三叔叫过来,让他们好好喝两口。”
韩礼仁见自己出现在屏幕里,就说:
“妈,过两天我们就回来了,你不用准备啥,我们带的东西全着呢。”
老太太叮嘱女婿早点来,路上开车要小心。
韩礼仁看着屏幕里笑容满面的自己,突然就有些难过,转身看见妻子和女儿欢天喜地,他大脑突然就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他知道,眼前是他的责任、义务,也是生活,只有在阳城,在那个破旧的老房里,看着那从小长到大的一草一木间,他才能做回自己。
3.
腊月28 ,早上。
韩礼仁默默给后备箱装着各种东西。
魏莹拉着包的严严实实的女儿,准备一起回家过年。
坐上驾驶室,想起老娘的苍苍白发,韩礼仁突然就难过起来,鼻子一酸,眼泪不自己觉的流了下来。
想着老娘又要一个人孤独的度过这个春节,韩礼仁的情绪就无法自已,魏莹还在接电话,女儿绕过来看到爸爸在车里哭,年幼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错愕过后,哇哇大哭起来。
韩礼仁伸手把女儿抱到自己的怀里,父女二人哭成一片,魏莹挂了电话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有点不可思议,她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就焦急的询问。
“老韩,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难过。”
魏莹瞬间反应了过来,她知道今年回她家过年,韩礼仁一直不太开心,但是没料到他在临出发的时候居然躲在车上哭。
“要不,咱回你家?”她试探着问道。
“别,爸妈都等在家里了,不回去他们也难过。”
“可是你这……”
“魏莹,能不能你带女儿开车先回,我回老家陪妈过个年,大年初二再赶到你家?”
“……”
魏莹沉默了,她意识到这样似乎有所不妥,但是韩礼仁的老家太冷了,又没有暖气,孩子回去根本不行,她有些生气,回她家单程四百公里,虽然她自己开车跑过无数次,但是临近年关,车流大还时长堵车,一个人带孩子回去,她心里也没底。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魏莹见韩礼仁双眼发红,眼泪控制不住的刷刷刷往下流,就心一狠,说:
“老韩,你别难过了,就听你的,我开车带孩子先回,你初二再来。”
韩礼仁心里像是落下一块大石,抬起来长舒了一口气,从车里走下来,紧紧的抱住了魏莹,说着感谢。
他又蹲下抱住了女儿,嘱咐她要听妈妈的话,说自己过两天来带她放烟花。
女儿乖巧的点点头,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魏莹问:
“车我开走了,你怎么回?你问问同学朋友有回去的就搭个顺风车。”
“你放心吧,我回家近,怎么都能回去,你路上一定要慢慢开,安全第一。”
魏莹点点头,坐上了驾驶室。
4.
魏莹走后,韩礼仁返回家里,给老娘打了电话,说自己下午就能回去。
老母亲听说后异常激动,连说听说他今年不回去,就什么都没有准备,说她现在赶紧去买些菜。
听母亲这么说,韩礼仁更难过了,他能想象,如果自己不回去,老娘一定是什么都没有买,就像平日凑活着吃饭一样过完这个春节。
他先是出去采购一些老家不常吃的水果,又买了春联和门神,带了老娘爱吃的水晶饼,他打算到了县城再买点烟花,让老房子好好热闹热闹。
东西准备停当,韩礼仁给老胡打了电话,老胡是他的发小,算是在这个城市里和他交往最密切的人。
他向老胡借那俩破旧的老式嘉陵125摩托车。
这辆车算得上是老古董了,但是老胡一直舍不得扔,车子就停在他楼下的车棚里,偶尔还会骑出来到环山路上飙一段。
老胡听完韩礼仁的话,感到很诧异,这大过年的,外边又冷,他以为韩礼仁是想出去兜风,听说韩礼仁要骑着回老家,连说不行,这老摩托好些年没有检修了,偶尔骑出去也都是短途,骑回老家怕是有些困难。
韩礼仁很坚持,非要骑摩托车回家,老胡无奈,就说那你来我家拿钥匙。
老胡下楼看见韩礼仁双眼发红,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当他听说韩礼仁老婆孩子已经提前走了,就什么话都说,拍了拍韩礼仁的肩膀,递给他一双加绒的皮手套。
韩礼仁回家把准备的东西捆在摩托车后座,穿上冲锋衣,又加了一条厚裤子,右手连着给了几把油,摩托车的引擎发出老迈却又不甘的轰鸣声。
他带好头盔,跨上摩托车,打起脚撑,挂档,给油,动作一气呵成。
5.
腊月28,下午,阴天,最低气温零下9度。
韩礼仁没有觉得丝毫寒意,反而是热气腾腾,全身散发着期待。
临出发前,她给魏莹打了电话,魏莹已经上了高速,目前路况良好,让他不要担心。
韩礼仁把摩托骑上国道,路上能遇到三三两两同样骑车回家的骑行客,他掩了掩衣领,把油门多转下半圈,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年关前的阴天,天气湿冷,但是回家的心暖热,同行的人们彼此挥拳或是传递眼神,用来互相鼓励,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脸,但是严严实实的装备和摩托车后座的大包小包,让每一个游子瞬间找到归家的默契。
韩礼仁感到很亲切,他从没像今天这么快乐,他知道,道路终点就是老家,一个让每位游子时刻牵挂的地方,一个不论风霜雨雪都要千里奔赴的圣地。
也许,只有一个个在外打拼的男人,才能理解老家带给内心的强大力量,也才能在每一个除夕之夜排除万难,回应老家的殷殷召唤。
这一路,近乎两百公里,很长,也很短,老娘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让他骑慢点,到县城的时候天刚擦黑。
再骑半个小时就可以到村口,就可以看到那三间老房子,他知道,不管多冷,老娘一定会拄着拐杖站,在门前的寒风中坚定等待,频频张望。
果然,刚拐过村口的大柳树,韩礼仁就听见老娘颤抖的声音:
“礼,是你回来了吗?”
“妈,是我!”
他鼻子一酸,赶紧停下车,搀扶着老娘。
老娘满头白发,但是精神瞿烁,挣脱他说:
“妈好着呢,你快骑车往家走,我跟上你,魏莹跟孩子到了吗?”
“早就到了,妈,你别担心。”
韩礼仁跨上摩托车,发动车子快速骑到了家门口,顾不上解下东西,又跑回来扶着老娘。
手上是老娘的温度,耳边是老娘的絮絮叨叨,抬望眼,是老房子里透出的昏黄暖光。
老家啊,我终于回来了。
此刻的韩礼仁心里无比的踏实,老家就像一剂解药,每次都能在他快撑不下的时候为他续命,而他,也只有在自己的圣城里,才能拥有无尽的信仰之力,才能让那颗被世俗戳成千疮百孔的心脏重新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