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之学,从理学到心学,也可以说是“诚学”,诚意正心,至诚如神。
【来教谓:“如必以学不资于外求,但当反观内省以为务,则正心诚意四字亦何不尽之有,何必于入门之际,便困以格物一段工夫也?”
诚然诚然!若语其要,则“修身”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正心”?“正心”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诚意”?“诚意”二字亦足矣,何必又言“致知”,又言“格物”?惟其工夫之详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为“精一”之学,此正不可不思者也。夫理无内外,性无内外,故学无内外。讲习讨论,未尝非内也;反观内省,未尝遗外也。夫谓学必资于外求,是以己性为有外也,是“义外”也,“用智”者也。谓反观内省为求之于内,是以己性为有内也,是有我也,自私者也。是皆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故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此可以知格物之学矣。】
罗整庵来信批评王阳明:
如果按你的说法,做学问不用向外求,那《大学》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搞六条就够了,从诚意正心开始就行了嘛,何必要从格物开始呢?为什么在一入门的时候,要拿格物这段功夫来困扰他呢?
罗整庵提这个问题,我读朱熹版《大学》的时候也困惑,因为《大学》对八条目,是专门强调次序不能乱,他的逻辑就在于次序: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我的困惑就是,凡事诚意正心,但是要先穷尽天下的物理,知无不尽,才能诚意正心,才能开始,那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啊?这逻辑想不明白。但是,按王阳明的解释,就想明白了,先致其知,就是先致良知。致知在格物,就是必有事焉,一定是就具体事,在浅近处下手。
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为什么要先诚意才能正心?为什么不是先正心?这个我长时间记错成“正心诚意”,觉得正心在前面,后来发现自己记错了,还琢磨半天为什么,又和朋友讲习讨论,从“诚意”上体察,毕竟四书到了最高阶的《中庸》,整本书就讲一个“诚”字。读到王阳明这封信呢,上面引用《大学》,也是“正心诚意”,把“正心”放在前面。如果说光看他引用罗整庵来信,不知道是罗整庵先写错,他跟着错,还是他自己记错的话,从下文来看,王阳明倒没把次序搞错。
诚意正心,或许,我们也可以从“心学”和“诚学”两个角度去仔细仔细的体察。
王阳明的回信:
诚然!诚然!您说的有道理。如果拣紧要的说,“修身”两个字也够了,何必要说“正心”呢?“正心”两个字也够了,何必又要加一个“诚意”呢?“诚意”两个字也够了,何必又要讲“致知”,要讲“格物”呢?那下功夫的科目次序,非常详密,但就其关键而言,就是一件事,这就是所谓“惟精惟一”之学,正是我们不能不认真思考的。理没有内外,性没有内外,所以学问也没有内外。朋友一起讲习讨论,未尝不是向内求;反观自省,也未必就丢掉了外。
如果认定学问一定是向外求,就是认为自己的天性里有外在的成分,就是孟子批评告子的“义外”,就是“用智”。如果认为反观自省就是只有内,没有外,就是认为自己的性有内在的成分,就是“有我”,就是“自私”,都是不懂得性无内外的道理。所以《易经》说:“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对精微事物的探求能够达到神妙的境界,便能够经世济用;对于精微道理运用得好,便能够安静身心,涵养品德。《中庸》说:“性之德,合内外之道也。”明白这些,就明白我的格物之学了。
我的《传习录》学习参考书目:
《传习录 明隆庆六年初刻版》,王阳明撰著,谢廷杰辑刊,张靖杰译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
《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