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国


晨光中,我曾见无数飞蚂蚁向阳而起。

暮色下,也见它力竭而终。


祖在锄地。

烈日下,戴着草帽,肩上挂着一毛巾,埋下腰,举起了锄头。

随着臂膀有力的挥动以及拉拽,锋利的锄刃闷在干硬的黑土里进行着荒草根的收割,新鲜的黑土一股又一股的翻起来。


随着影子慢慢的归于他的脚下,衣服湿了又干了,然后又湿了。

祖终于感到了一丝疲惫。

他直起了腰,双手杵着锄柄端部,享受着丝丝微风带来的凉意。

抬眼望去,

斜射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近处父母的脸上,有那么一丝静穆。

稍远处的邻居坐在田埂上很享受地把烟丝塞进那根老烟斗,不一会儿传来了烟味。

再远处,只见一个个埋着腰的人影一次又一次挥动着臂膀,把锄头稳稳地探进硬土。


原来广阔的天地里,有着千千万万个祖。


待到夕阳西下,他们扛着锄头,踏着苍茫的暮色走在田间的泥土小路上。

回头望去,一枚熟透的柿子远远挂在天边的树林梢。

而那东一家西一家的袅袅炊烟,

在一幅水墨山水画中扭动。


是的,他们或许无名。

也终将无名。

只是平凡。




老家门前有一颗板栗树。

在我小时候它就如此高大,枝叶繁茂。

估算一下,树龄应该在四十左右。


此时,我正在树根处蹲着,看着一场争斗:


两窝蚂蚁正围绕着露出黄土的浅褐色树根进行着争夺。或许在这块地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这树根一样完美的家园了。


如此这场争斗进行得格外激烈,片刻后就留下来数千只蚂蚁的尸体。

可以说是相当惨烈了。

虽说看上去只不过是一片小黑点而已。


最终个头稍大的蚁群赢得了胜利。

它们载歌载舞,搬运着尸体。

虽然他们有些因争斗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腿,再比如胳膊。

但终于取得了胜利,抢占了完美家园。

虽然受伤的一些他们未来也将会被淘汰。


是的,他们争斗。

然后死亡。

最终活着。






潜水是我想象的一个人。


他的生活极富有规律:早上六点到第二天凌晨,晴雨不变,街上的餐馆外,转角的奶茶店,付费的充电桩边……总会留下他的痕迹。


那可能是电动车轮下的泥痕。

那可能是抽烟留下的烟头。

那也可能是与同事开个黄色玩笑留下的余味。

……


他总是如此,放纵不羁、机械地重复着一切。


他抢着自己喜欢的订单,在不同的地方等着单,抽着烟,玩着手机,快速地取单,飞速地赶路,急促地通知下单者。


他几乎没有朋友,每天看他人在群里直播分享约X来麻痹自己,用一个又一个烟头、一个又个酒瓶诉说自己的辛苦。回到家,躺在枕头泛黄的床上,想着手里有钱了去哪里潇洒一把。


“你都这么过吗?不嫌乱吗?”

“你懂个啥,劳资每天送餐跑上跑下,超时了还要受人刁难,累的要死,浑身酸痛,回来当然得躺着!要你管!!”

“赶紧找个老婆吧!”

“你这话说的……呵…呵呵,要是这么容易找,我怎么会单身?再说了,女人谁会和我一个成天跑腿的穷人?早就和有钱人跑了,再不济就是年轻帅气小伙子,鬼才会理我!”


“你TM有钱就去嫖,有空就去约X,脾气又臭,你还想谁看上你呀?谁眼瞎啊?”

“草泥马,让你TM瞎说。”

“哗啦”,那是酒瓶碎的声音。

“嘭”,那是关门的声音。

……


是的,他们活着。

然后死去。

最终忘却。




祖和村民们平凡地活着,平凡地死去。

他们的死或许不会让人心痛,他们平凡又无名,这样的人到处都是。


我看着两窝蚂蚁争斗,看着它们死亡。

它们的死根本就不会让人心痛,他们卑微又弱小,一场大雨足以毁灭。


潜水一直这样活着吗?也会这样死去吗?

这样的潜水也没有谁去心痛,他们如此众多,又与自己如此雷同。


人活着就像一只蚂蚁一样。

而世界就像一幅画。

要欣赏这幅画,要不攀上一座很高的塔,要不就循着密密麻麻的蚁路爬遍这个世界。


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人,蚁国有各种各样的蚂蚁。

世界在不断扩大,未知的越来越少。

蚁国越筑越大,会不会有一天等同这个世界?


世界在不断的破碎,也不断地在重建。

蚂蚁也筑了许多蚁国,尽管也塌了不少蚁国。


在破碎与重建之间是什么呢?

是意志,是记忆。

它不是个体的惯道,也不是哪个小群体的诉求。

而是客观存在历史中的价值体系。

比大多数个人以及群体在意的东西都重要。


个体的寿命通常是不长的,但是这个种群存在的年头却是不短。

记忆不能传递,但是历史可以延续。


每一个个体生活的相同又不同,有没有他们,时间都还是冰冷的一如既往。

在时间长河中,谁都不能忘记过去预知未来。

回首过去,密密麻麻的一条条蚁路。

眺望远方,一片空白,茫茫一片。

左右相盼,沉默向前,义无反顾。


什么是渺小?什么是伟大?

每一只蚂蚁、每一个个体都是渺小的,他们怎么能望见伟大?他们怎么知道伟大?


可是啊,我觉得认真地活着,背负着沉重的东西,前进的蚂蚁,前进的个体,很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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