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面对足球场，守门员李狗蛋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观看世界杯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那时的中国队仍是个未出线的球队，一个个球员都躲藏在球场集训，蓝天白云，映射着绿油油的草坪。

整个足球市场尚属新开辟，许多国脚都叫不出名字，不得不用手指指点点。每年春天，西装革履的欧罗巴人都要来北京游说，在震耳的国骂声中，向足协官员兜售俱乐部的最新战术。他们首先带来的是隐形手套。

一个身躯高大的德意志人，自称施拉普纳（国足首位外籍主帅），满脸横肉，手指瘦得像是鸟的爪子，向官员们出色地表演了他所谓的阿根廷天之骄子发明的上帝之手。他双手戴上隐形手套，猛跳起来想头球攻门，大家都惊异地看见，本来他头没碰到的足球竟然偏离了轨迹，直冲冲地砸进了球门。

施拉普纳冲大家摇了摇看不见的双手，一脸的憨厚诚恳，「中国人也是能踢足球的，」德意志人用刺耳的声调说道，「只消用上他们的双手。」

李铁柱狂热的想象力经常超过大自然的创造力，甚至越过奇迹和魔力的限度，他认为这种投机取巧的最新战术可以用来万无一失地守门。

施拉普纳是个诚实的人，他告诫说：「中国人守门更不行。」可是李铁柱当时还不相信欧罗巴人的诚实，因此他用自己的存款买下了很多隐形手套。这些钱是他妻子打算用来投资房产的，她试图阻止他，但是枉费工夫。「咱们很快就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都绰绰有余啦。」——李铁柱兴奋地回答。

在好几个月里，李铁柱都顽强地努力履行自己的诺言。他拿着隐形手套，大声地催促着工人们将之改造成一件球衣。穿上隐形球衣的守门员，成功地使国家队的守门战术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迷雾之中。李铁柱自信满满的等着一鸣惊人的那一天。

然而1993年的世界杯预选赛，中国队仍然没有出线。

过了好几个春天，欧罗巴人又来了，这次是个名叫霍顿（第二位外籍主帅）的英格兰人，和一个叫米卢（第三位外籍主帅）的南斯拉夫人。现在他们带来的是一副望远眼镜和一双太阳能战靴，说是欧罗巴和南美洲的最新战术。他们把望远眼镜戴在一个足协官员眼睛上，让一个欧罗巴女人站在对面的足球门里。只消花个五毛或者五美分，任何人都可以从望远眼镜里看见那个仿佛近在咫尺的欧罗巴女人。

「科学缩短了距离。」霍顿说道，「在最短的时期内，球员们不用费多大劲，就能看到足球场上任何地方发生的事儿。」

在一个炎热的晌午，名叫米卢的南斯拉夫人用太阳能战靴作了一次惊人的表演：他让每一个国家队国脚都穿上太阳能战靴，战靴借助太阳光的能量竟然飞驰了起来。

隐形手套的计划失败之后，李铁柱还不甘心，他马上又产生了利用战靴提升国足战力的念头。欧罗巴人又想劝阻他，但他们最终同意用几份期货和干股交换战靴。

李铁柱的妻子伤心得流了泪。这些财物是从银行保险箱里拿出来的，是她父亲一生节衣缩食搜刮积攒下来的，她一直把钥匙藏在自个儿床底下，想在儿子出国的时候动用。

李铁柱无心抚慰妻子，他以老体育人的忘我精神，甚至冒着健康危险，一头扎进了训练试验。不仅如此，他还想探究太阳能战靴在真正战场上的效力。李铁柱待在自己房间里总是一连几个小时，计算新式战兵装备的战略威力，甚至编写了一份使用这种装备的《指南》，阐述异常清楚，论据十分有力。他把这份《指南》连同许多试验说明和几幅图解，通过国家渠道上交了组织。

李铁柱向组织保证，只要一声令下，他就去向军事长官们实际表演他的发明，甚至亲自训练士兵掌握太阳能战靴的复杂技术。他等待答复等了几个月。最后等得厌烦了，他就为这新的失败埋怨米卢，于是欧罗巴人令人信服地证明了自己的诚实：他归还了期货和干股，换回了太阳能战靴，并且给了李铁柱几份古老的中国书画。

都是从大英博物馆里仿制出来的。

米卢亲手记下了欧罗巴顶级足球俱乐部的内部机要，并把记录留给了李铁柱，让他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顶级球队是怎么踢球的。

在之后的几个月里，李铁柱把自己关在宅子深处的小房间，不让别人干扰他的研究。他完全抛弃了家务，整日整夜地呆在院子里观察书缝里的小字。他在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思想之后，就设想出了球场空间的概念。他不走出自己的房间，就能在足球场上奔行，踩着绿油油的草坪，并且跟顶级球星打上了交道。

正是从这个时候起，他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对谁也不答理。

可是不久，李铁柱紧张的工作突然停辍，他陷入一种神魂颠倒的状态。好几天，他仿佛中了魔，总是低声嘟嚷着什么，并为自己反复斟酌的各种假设感到吃惊，自己都不相信。最后，在十二月里的一个星期、吃午饭的时候，他忽然一下子摆脱了恼人的疑虑。

李狗蛋至今都记得，由于长期熬夜和苦思冥想而变得精疲力竭的父亲，是如何洋洋得意地向他们宣布自己的发现：

「足球是中国发明的，是中国！」

他的妻子失去了耐心，「如果你还想着这些，你就一个人自嗨吧！」她嚷叫起来，「别给孩子的脑瓜里灌输欧罗巴人的精神鸦片。」

李铁柱一动不动，妻子气得把那些古书画摔到地上，也没有吓倒他。他悠悠然离开了家，来到球队之后，把国家队的球员召到自己的办公室，根据在场的人谁也不明白的理论，向他们证明说，「如果你们一直相信你们能行，你们就能行。」

国家队的人以为李铁柱疯了，可是米卢回来之后，马上消除了大家的疑虑。他大声地赞扬李铁柱的智慧：光靠一些古书画的研究就证实了一种理论，这种理论虽是国家队的球员至今还不知道的，但实际上早就证实了；米卢为了表示钦佩，送给了李铁柱一份礼物——世界杯预选赛国足出线。

这是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第一次入围世界杯，也是目前唯一的一次。

男足终于冲出了亚洲，走向了世界。

可惜，2002年韩日世界杯，中国队一球未进、尽失九球，遗憾出局。

这一年春天，欧罗巴人中又来了个名叫阿里的尼德兰人，过几年又来了个塞尔维亚人、一个西班牙人、一个法兰西人、一个意大利人。

然而李铁柱却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如获至宝的心情，自从2002年韩日世界杯后，十几年间，中国队也没有再随着这五个欧罗巴人的到来有什么起色。

李铁柱唯独还怀念米卢，怀念他送的那个礼物。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李铁柱还是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了。他头几年看上去还和米卢岁数相仿，但当后者仍然步履轻盈，挥起教鞭就能上场指挥时，老体育人却好像已被某种顽疾击垮。实际上，那是他无数次为这份事业殚精竭虑的结果。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李铁柱躺在病床上欣慰地看着守在一旁的李狗蛋，这才是他这一生最珍贵的至宝。

「如果你们一直相信你们能行，你们就能行。」十几年来，他一直这样将李狗蛋训练成一名出色的守门员。

他的嗓子早已嘶哑，没有什么话与家人说了。

突然一声电闪雷鸣，李铁柱猛然坐起身直指前方，高呼三声：「守门！守门！守门！」

随后不瞑而逝。

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

再次入围的中国队在守门员李狗蛋的带领下，

一球未失。

中国队，

终夺大力神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