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我们睡眠中的生活。二伯说。人的睡眠太长了,一生中一半时间在睡觉,要是我们睡着的时候连梦都不做,人半辈子就白活了。所以,一方面梦是给睡眠安排的节目,让人睡着时不至于太寂寞。另一方面,梦也是睡眠中的知觉。也可以说是我们睡着时过的一种生活。
二伯的《虚土》里,就写了一个分不清梦和醒的孩子,他把生活过反了,以为梦是真的,醒来是假的。因为醒来的每天都一样,就像摆在眼前的假花。而每个梦都不一样。所以,他认为梦是清醒的,醒是沉睡的。
二伯的书里还说,梦是我们不知道的一种生活。
为啥不知道。
因为睡着了。
我们睡着时,身边醒着的人,看不见我们的梦。也无法把梦打开,走进去。梦没有门。梦的四周都是高墙,一直顶到天上。梦是封闭的时间。
听说也有人知道梦的门在哪儿,轻轻推开进去。听说梦游人走在别人的梦里,他自己不知道。
二伯的书里还写了一个人,梦见自己给别人干了半天活,累得满头大汗。醒来就想找那个使唤他的人去要工钱。结果呢,梦中使唤他的那个人早不在人世。他只有又回到梦里才有可能找到他。可是,他能回到那个做过的梦里吗。即使回到那个梦里,他又能想起讨要工钱这个事吗。如果醒来的意识能过进入到睡梦里,说明人已经是醒的。
就在昨晚,二伯梦见自己在戈壁上种了一地西瓜,都扯秧了,大大小小地结了一地瓜,二伯扛着铁锨,从很远的渠里引来水,浇灌瓜地。地头有意见矮矮的瓜棚,二伯站在瓜棚前,远远近近地望,戈壁上空荡荡,二伯心里什么都不想,仿佛很久以前,自己就站在这个地方。二伯还在梦里写了一首诗。
二伯醒来后,想,我醒来了,那一地西瓜还在梦里,没有醒来。那些在阳光下泛着白光的瓜和摇动的绿叶子没有随我一起醒来,它们还在梦里继续生长。
我出来了,谁会看管它们。
如果没有人看管,一地西瓜会一年年地生长下去,今年的瓜熟透了,烂在地理,瓜子进入土中,明年再发芽长出西瓜。一百年一千年,都不会有人再走进这个生长西瓜的梦里。那片瓜地的景色再没人看见,西瓜的香甜再没人品尝。
会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瓜地还在那里,看瓜的二伯还在那里。醒来的二伯又是谁呢。
二伯说,梦是被“醒”看见的一种生活。就像现实是被“醒”看见的一种生活。人活在醒和睡两种状态里。
“睡”看见的生活是片断的,我们做过的梦总是没头没尾。并不是梦没头没尾。所有的梦,我们没有进入之前它早已经开始,我们出来后它还在继续。我们只是从中间插入,进入梦的一个片断里,看见没头没尾的一种生活,很快又被“醒:拉回来。
二伯认为,人有无数种自己不知道的生活,在”睡“中人偶尔闯入梦,看见自己的样子。有的梦里自己是童年,另一个梦里自己是老人。
二伯让人们注意自己做梦时的看见:人在梦里能看见自己的脊背,看见自己跑远,看见自己的脸和脸上的表情,这说明,我们入梦时眼睛在别处,否则我们看不见自己,我们扒开梦的门缝看见自己在里面的生活,我们融入其中,为自己高兴或担心。我们醒来,只是床上的这个自己离开梦了,梦里的自己还在梦里,过着只被我们看见片断的一种生活。
所以,除了写小说的二伯,在单位上班的二伯。还有一个在荒野种瓜的二伯。他的西瓜年年成熟,我们不知道。那些西瓜都卖到哪儿了我们不知道。也许今年吃的嘴甜的一个西瓜,是二伯那个瓜地里长的。但梦里的西瓜醒来怎么能吃到呢。
二伯梦里写的一首诗,却被他带了出来。
在野地里我度过长夜
看见天无边无际地亮了
巨大而纷繁的季节
正从我简单低矮的瓜棚旁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