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最迷醉人心的蓝色,不来自于天空,也不源自于海洋。
未曾去过新疆的人,总爱以漫漫黄沙为它覆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于是它的绮丽和曼妙的身姿便显得愈发模糊了,为人所熟知的只是荒凉的沙漠。
初初离开新疆的孩子,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去向人解释我们来自的那个地方,并不是由连绵不断的沙土堆积而成的荒芜之地。相反,它其实丰盈而多彩。在这里,你可以领略各种景色的风貌,高山、湖泊、草原和等等,只是唯独少了海洋。
生长在干旱少雨的内陆,对海洋总是怀有一种莫名的期待。地理学家丈量出乌鲁木齐是世界上离海洋最遥远的城市。初听到这个“称谓”时,我的心底不知为何蔓延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凉感。总觉得我身处的这片广袤的土地,是被孤立了的一方。你看,这地球表面的百分之七十都被海洋所覆盖,传说它孕育了地球上早期的生命。而人们更写下无数的诗词,来吟唱它的壮美和神秘,并沿着它流向的轨迹去探索更为广阔的世界。相比之下,沙漠则更像是对人们无度的欲望的惩罚,过度放牧,不合理的开垦都会被它找到缝隙侵蚀。人人都惧怕它,抵制它。只是,尽显讽刺的是,大家又都默契地悄无声息地向它行进着。而我,着实不喜欢到那个浪漫却悲凉到极致的名字。
后来,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去面见了我生命中的第一片海。那对于自小未见过大海的人来说称得上是一次洗礼。
深圳的大梅沙人声鼎沸,让我几乎就快要听不到海浪波涛而涌的声音了。而那海水也并不如电视画面里展现的那般湛蓝和透彻。我站在有些硌脚的沙滩上,看着虽然晴朗却无景可以相称和相配的天空,只觉得那蓝色不仅单调而且单薄,让人了无兴致。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句歌颂家乡美景的歌词。
“我走过许多地方,最美地还是我们新疆。”忽然无比自恋地发出了无比赞同的笑声来。可不就是这样吗?
再后来,我住在澳门,房间窗户直对的便是海。只是它完全不具备海的颜色和脾气,它灰暗且毫无脾气地躺在那里,仿似静止了一般。若不是夏日炎炎烈日下扇贝被烤炽出一股腥味,我简直就快要忘记了它其实是有生命的,它的怀抱里还徜徉着无数的悸动。再看一眼蓝到透亮的天空,我的心依旧未能荡漾起丝毫波澜,自小积攒的对海洋的万种情怀终于销声匿迹了。
有次读高绍群先生的散文集《你我皆有来历》,一篇名为《海洋之死》的文章一下切合了我的心情,我迫不及待的去读,想看看他那里的“海洋之死”是怎样一种名状。于是我看到,他说,在遥远的年代里,现在的新疆大部分,当年都归属于一个浩荡的叫做准噶尔的大洋,后来,它浓缩成了一片名为蒲昌的海,再然后,蒲昌海变成了一面湖泊,而那汹涌的浪潮行进到最后,终于在1972年变成了干涸的罗布泊。叫人心酸又感慨的是,几番变迁后,人们称它为“死亡之海”。依旧和海有关,却和海再无关联,着实讽刺。
读完那篇文章后,我忽然想起在我幼时,我曾固执地以为家乡的那面高山湖泊就是一片海洋。它叫“赛里木湖”,古称“净海”,因为在城西的原因,大家又喜欢称它为“海西”。而如若要追究它的来历,便会牵扯出一个更为浪漫的名字来---“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它是大西洋暖湿气流对这片远离海洋的土地最后的眷顾,孜孜不倦的远途漂泊而来,最终安营扎寨在那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与静亮透蓝的天空相依为命。它冷冽而透彻,蓝到常叫人恍惚了双眼。我在向从未踏及新疆这片土地的人描述那片湖泊时,常常词穷,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它的美,经常是说到半途时用图片展示来替代言语,好证明自己并没有夸大其词。
而罗布泊的经历忽然让我杞人忧天起来,我在想说不定在某个遥遥无期的未来,赛里木湖会变成又一个它也说不一定。我甚至想,到时人们会给它个什么新的称谓呢?“恐怖之海”?“黑暗荒海”?原谅我本就是个思维跳跃且毫无章法的人,当我站在被雾霾笼罩的北京城,看着苍穹之下人们被口罩掩盖住的本该拥有丰富表情的同样的脸,我会觉得,地球的手翻云覆雨下也许早就在这繁华的后方铺上了一条通往荒芜的路也不一定。而那些寂寥之地因为少了我们的光顾正秘密地孕育着更具生机的生命,我们终将被取代。再确切地说,我们终将被自己的贪婪所吞噬。
许多友人在旅行后,总变得像个迟暮的老人,他们向我传教着一些经验。比如说,有些地方一定要乘早去,因为再过几年,那里也许早就不是最初的那番光景了。其中每年都要去四川黄龙走一番的周同学在上一次归来时无不感叹那里的繁华与衰落。周边设置在一点点完善和升级,风景也不是一落千丈,甚至也还是很美,却再也没了从前的风情万种。他的专业是建筑学,他有一个理想,就是设计出与周边环境更切合,而不是单纯以人为本的建筑,我希望他的理想能够世界大同。
再回望家乡的那片湖泊,它静修在高山,和草原连绵在一起,与天空交相辉映着。我见过最迷醉人心的蓝色,不来自于天空,也不源自于海洋,它孕育在赛里木湖的身体里。它让我固执的以为,蓝色的纯净醉人在于有可以与之相匹配的风景。单独挂在黄澄澄的海面上的湛蓝天空的蓝不算,纵使泛着清凉的深蓝却被拥堵的人潮和冰冷的建筑围绕的大海也不算。
众人都道新疆最是荒凉,就让他们以为那是荒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