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弃了一双儿女,放弃了一个家,带着一个三岁的小儿子离家出走,逃荒要饭,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然后又捡了个女孩,在一块荒地上搭上了一座稻草屋,支起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家。经历了岁月的风雨,一个飘飘摇摇的家经过几代人的传承,已经是第五代了……
这个经风历雨的不断发展的家就是我的家族,这个在风雨中撑起一个家庭的女人就是我的祖母。
她生活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她有一双小脚,她有那个时代的女人的深深的铬印。
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她的祖宗是经历了怎样的千辛万苦才流落到这个地方的,反正她一生下来就生活在浙北的小山村里,这不是他们的本土,他们是客居于此,经过几代人的生育繁殖,家族在渐渐发展壮大。到我的祖父母那一辈已经是一个二十几口人的大家族了,祖父辈有兄弟五个,都已成家立业,子子孙孙的显示出家族的兴旺。
然而一娘出九种,我的祖父却不是一个正经人,他的身上有许许多多的坏毛病,比如吃喝嫖赌诸类的男人的坏习惯他都占尽了。虽然他靠着祖宗的阴德与弟兄的帮助娶下了一个不但漂亮聪明而且还能干的媳妇,但他那一身的坏习惯还是不曾改过。
尽管我的奶奶忍屈负重为我的爷爷生下了两男一女,尽管这个家里的担子越来越重,但作为家庭顶梁柱的爷爷却永远也无法担起这副担子,这就是个败家的子。除了喝酒喝得糊涂还抽大烟,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让他偷出去当了买烟酒,一家人的死活他都不管,更可怕的是穷困潦倒的祖父还要闹事,外面闹,家里闹,奶奶就成了他的出气洞,动不动就拳打脚踢的,这哪里像个家啊,简直是个地狱。奶奶是以泪洗面,度日似年,生命在黑暗里挣扎。
她忍气吞声地活着,为了儿女含泪守着一个败家的男人,直到她的女儿死去的那一天,她似乎突然惊醒了,她不能和孩子们一起被这个男人折腾死,她实在无法再生活下去了,她必须尽快逃离。
女儿郑瑾是儿女中的老大,那年已经十一岁了,家中已经败落得一塌糊涂了,实在没有再可以变卖的家产了,我的奶奶再也无法开口向叔伯们借粮借钱了,一家子在艰难地守望,无奈之下,穷途末路的爷爷打起了自己女儿的主意,他打听到了一个买家,竟把自己的女儿卖了,可怜的瑾,哭着闹着被强迫带离了家,卖到了二十多里路外的一个本地财主家里做童养媳,小小年纪,受尽了苦难和折磨,不到一年就悲惨地死去了……
埋葬了女儿,奶奶的心开始硬了,狠了,她已经决定要带着两个儿子离开这个无用的男人。但是,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小脚女人,她不能养活两个儿子,怎么办呢,奶奶狠狠心,把九岁的大儿子郑宽交给了娘家人,让他与舅舅舅妈一起生活。
于是她带了小儿子郑厚跑了出来,一路逃荒,以要饭为生,在外面漂泊了几年。受尽了饥寒和屈辱,如浮萍一样地漂流,后来终于漂到这吴家堰。那年月,吴兴这个地方自太平天国之后,人口稀少,土地抛荒严重,当地都接收移民,奶奶母子俩终于在吴家兜女顿了下来,在当地原住民的帮助下,在一个荒原上搭上一个草棚,租了两亩地,开始了农耕生活。
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村里人挺同情这一对落难人,看着我的奶奶还只有三十来岁,于是就给她介绍了一个男人,这男人家里有田地出租,兄弟四个,排行老三,人老实忠厚,奶奶也是无奈,做女人难,做单身女人更难,咬咬牙,嫁人,从此我的奶奶就成了三嫂,三奶奶。
奶奶虽然嫁了人,但是她是一个非常要强的女人,她不愿放弃她的儿子和那个家,有更多的日子她依然在经营着她的家。
那是一个民不聊生的年月,到处都是破碎的家庭还有落难的人。
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缘份,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女孩来到了奶奶的身边,这个女孩同样苦命,父母离婚了,父亲另找了女人,母亲到上海谋生去了,留下了这个小女孩送给了我奶奶抚养,也不知道奶奶是出于怎样的心思才在那种饥荒的年代接纳了这个瘦瘦的,明显的营养不良的小女孩。
郑厚却是开心的,因为他多了一个可以跟他玩的妹妹,兄妹俩很投缘,一起玩,一起长大,一起劳动,天长日久的,已经是亲亲热热的一双儿女了,我奶奶从心底里开心,每日里看着他们蹦蹦跳跳的出双入对,一个美好的愿想正从她的头脑里萌生……
一晃十年过去了,郑宽与吴秀已经是一对少男少女了,儿子能帮母亲干力气活了,女儿吴秀也会做女红了,似乎一切都在顺着奶奶的目标向前演变,她盼望着一个家庭的新生。
然而,就在这一年,一个不束之客的来到打破了这个家的平衡,也改变了这个家的发展方向,同时也改变了三个人的命运。
郑宽来了。
原来自从母亲走后,郑宽的父亲越发的消极,破罐子破摔,不干一点正事,穷困潦倒,不几年就生病而死。郑宽渐渐长大了,成了一把好劳动力,在舅舅家帮助做田里的活了,舅舅还算有点善良之心,每逢过年过节的还能给点小钱,添加的衣服鞋子的,但舅妈却不怎么样了,小气,尖刻,事事为难这个穷苦的外甥,在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环境中,郑宽委屈求全,忍气吞生,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再也无法呆下去了,他决定走,去找自己的母亲与弟弟,
郑宽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一脸刚气,虎背龙腰,力气惊人,他卷一个铺盖身无分文地走了。他知道母亲是往北走的,他也往北走。
那年月的乡路是一个村子与一个村子的连接,村子的尽头也许是一个小镇,然后又是一个个的村子,又是小镇走着走着或许就找到一个大城市。
郑宽一路走,一路打听,一路打短工,吃尽了苦头,经过半年的苦苦寻找,终于打听到了母亲与弟弟的下落,在他二十八岁那年的腊月二十他终于又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母亲与弟弟。
当牛高马大,结结实实的郑宽站在母亲面前时,母与子相拥而泣,是高兴还是辛酸?说不清。
但是,有一个事实,家里添了一个男人,这个家的气氛改变了,特别是秀,对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哥哥是陌生的,她与他之间是客气而又礼貌,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这个小丫头显得有些舒展不开了。
郑宽是个聪明的男人,庄稼活件件精通,而且力气大,到了母亲身边,很快便成了家庭的主角,担负起长子的责任,他们不但管理好家里的田地还打短工,挣粮食,这个家更加充满生机了。
为了对吴家有个交待,经商定,郑厚与秀顶吴家的门户,改姓吴,这样郑宽就是郑家的一脉香火了。
大儿子的来到,三嫂的心里活动开了,当年离开老郑家,出来求生,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把大儿子留在郑家是为了让他继承老郑家的香火,但是现在大儿子也寻来了,她是高兴,但是,她心里却有一个结,觉得有点对不起老郑家,她要补救,所以她要让郑宽赶快成家立业。
过了两年,三嫂决定要帮郑宽另建房子了。
盖的依然是草房,四面的墙是用泥土打的,经过了几个月的辛苦,亲戚和乡亲的帮忙三间新草屋盖成了,这三间草房,高大,结实,房架是粗大的毛竹,有横梁,檐子,稻草用竹条压得结结实实,上面还有天窗,四面有窗,户里明亮,通气,比去老屋来要气派许多,看着新建的房子,一家人心里是乐开了花。三嫂明确宣布,这房子是给大儿子郑宽娶媳妇用的。吴厚和秀当然没意见,他们是一家人,哥哥娶媳妇是大事,他们都盼着那一天呢。
秀与宽的关系渐渐由生疏到熟悉了,继而是亲情了,在这个比她大十几岁的哥哥面前她已经再也不用脸红了,她可以撒娇,可以亲热,甚至可以给他一点小小的难堪,总之她已经把宽当成了自己可以依赖的亲哥哥了。
相比之下,她与厚的关系就不一样了,她与他在一起摸滚着长大,既有亲情,又有感情,在人们暗示的眼光里,秀渐渐地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反正她觉得她与两个哥哥的感情不一样,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是越来越明显了。
这一切,三嫂都看在心里,她曾经为此而狂喜过,说心里话,当年她领养秀还有一层心思,眼看着这一对儿正向着她预想的目标发展,她当然开心。
然而,此时的三嫂的心里又添了一段心事,郑宽三十岁了,眼下最缺的就是一个媳妇,但是,这两年左托右拜的也相了几个女人,不是嫌郑宽年龄大了就是嫌他家里穷,反正这媳妇的事就是没个影子,三嫂的心里急啊,但她又是一个小脚女人,她也只是干着急,这忙还是帮不上。
当初她受不了她那个不争气的男人的气,一气之下离开了那个家,到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了,她的心里真有些过不去,她似乎欠了郑家一笔债,小儿子改作吴家的姓了,这郑宽就是郑家的一脉,她必须要为郑宽娶个媳妇儿,传宗接代。
秀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越来越越秀气了,她总是那样无忧无虑,整天欢天喜地的,一根长而黑的辫子晃前晃后的,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母亲在想什么,或者她的思想是否与她有关。
别说,这三嫂也真的在打秀的主意了,她觉得她必须要做一件大事,这件事关系着郑家的千秋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