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这次田野教研,内心最惶恐不安的已不在课程。倒是读帕默尔的《教学勇气》真生出些勇气来。教学面对的最大问题,终究还是自身的问题。不仅是教学,所有工作都是,或者说,所有事情都是。开学前两周,世界再平淡不过的运转,可是我的小小心房里,又进行了一次风雨彩虹。这样的心魔大概还会反复出现吧,但每战胜一次它,我就多了一次赢得它的经验,多了一些面对生活的乐观。
昨天下午放学,我们教室后面的一株风信子忽然从水瓶中倒了。
我忙着跟个别孩子讲话并没有注意到,可是我一抬头却发现几个孩子,一幅小鹿乱撞,紧张兮兮的模样。
他们像发现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好久才把话说出来:老师,老师,风信子摔倒了!
接着全班连同我,都因为这件小事雀跃起来。
风信子为什么倒啦?
一直到放学路上,我们都在讨论这件再简单不过,也再神秘不过的小事。
孩子们仰着脸,沐浴在春日的夕阳之下,又兴奋,又温柔地诉说着关于这件事的看法,那种对生活兴致勃勃地样子将永远感动我。
于是第二天的语文课,我们按捺不住这件小事引起的骚动,一起创造了一首《风信子的心事》:
春天慢慢来了,
阳光流成金子,
坐在教室最后的风信子同学
享受着金子阳光,
低下头睡着了。
它一睡,
就从白头睡到花头。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
打瞌睡的风信子同学
一歪脖,摔倒了。
是因为她想和阳光跳一段舞,不小心滑倒了?
是因为她偷偷喝了一壶酒,在风中沉醉了?
是因为新月教室的小朋友太热情了,它发烧了?
是因为春天来了,它寂寞了?想拥抱想亲吻另外一棵风信子了?
是因为英语单词听不懂,它头大了?
是因为听数学课度日如年,它很快就老了?
是因为太老,胡须太长,所以绊倒了?
此刻,被我们议论纷纷的风信子太害羞了,又一次摔倒了。
(数学老师,英语老师,替我背锅了,我让孩子不准写语文课太无聊……)
风信子是上个学期最后,小沙粒教室赠给我们的。经过一个冬天的孕育,花开了。
我们一直想写诗来回报。也终于等来了这首诗。
是的,我们用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等待一首诗的到来。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可新学期伊始,我的状态不好。
一想起上学期度过的“九九八十一难”,
还没开学,我就焦虑起来。
对,萦绕在脑中的不是自己如何英勇地闯过种种难关,而是如何在种种难关前犹疑,纠结,绞尽脑汁,并起早贪黑地劳作。
新的日子还没到来,我的脑子却被种种幻像,妄念占据了。
心病了,身体自然也好不起来。
于是开学的头一周,死去活来病了一场。
先是反复发烧,接着又牙疼脸肿了一周,进食都成问题。
俗话说,没有深夜牙疼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这话不假。
身体和精神上的深深痛感,有时候反而是一件保护我们的武器,让我们有极强的内驱力去调整自己。一定是出什么问题了。人不快乐。
我热爱孩子,也热爱文学,这个世界上最热爱的两样东西不过如此。当一个小学语文老师可谓是人生完满!鱼和熊掌兼得。所以,工作没有问题,什么出问题了呢?
我太把工作当成一种工作了。我要让它出色,精彩,我如牺牲一般投入大把的时间和精力。
这种功利化投入带来的不允许自己失败的得失之心正是焦虑的源泉。
我把生活和工作区分开,并让工作无限地压迫,剥削生活。让自己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逼仄,狭小。
尼采称一部分知识分子:
“他们一旦占有一门学问,便被这门学问所占有,在一个小角落里畸形地生长,成为专业的牺牲品。”
我还没有精进到占有“教师”这门职业,却在心态上要被教师这个职业所占有。
而和天底下最纯洁,最灵敏的心灵,一起去感受,去发现世界,去讨论,去创造文学,这本身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为什么我总要徘徊在美好的边缘,聚焦于人世的蜗角虚名?以至于总把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忘记。
为什么我又要凭空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制造沟壑?站在更辽阔的天宇下来看:
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应该是另外一件事的注脚,缘由,每一个当下,都应该是被全然尊重,全神贯注的当下。
于是,我渐渐在更多的空隙捧起一本书,渐渐在更多课余时间和孩子们游戏。把生活本身放进工作中,并站在更辽阔的天宇下看待工作。
和孩子们一起迷上安直房子,并在课堂上分享《秋日的声音》。故事讲完,孩子们齐呼“老师,太美妙了!”的时候,我觉得真是美妙极了!他们小小年纪,就能如此真情实意地陶醉于文学,陶醉于美,多么了不起。
他们用“美妙”这个词来形容那一刻的感动,故事中的诗意他们全都懂。
拿了安直房子的"三颗核桃”,我们也写起了故事。看着二年级的孩子写起故事来,要框架有框架,要语言有语言,要描写有描写,真是感动不已。我才给他们一点点,他们回报我那么多。
三月的阳光实在让人不忍辜负。要学习,可也要享受阳光才好。
和孩子们商量好,到操场做游戏,但要和阳光做游戏!孩子们兴奋地要命,当即告诉我:
我要到操场上踢球,让阳光做裁判!
我和阳光捉迷藏,躲在阴影里,让阳光找不到我!
到处都是阳光,我要开一个阳光派对!
(这首关于和阳光做游戏的小诗,让孩子周六周日回家写了,目前还未出炉)
当工作和生活之间不再是铜墙铁壁,当他们开始有缝隙,花就会开出来,诗也能被等来。
我用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等待一首诗。并用等待一首诗的时间等待真正生活的到来。
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胸中的明月常被黑夜吞噬,好在它不断地新生。
我的一位朋友说:
谁此心能皎皎如月,
谁此生便能凌虚御风,
领悟时空不能阻隔的奥秘;
谁此心能朗朗如星,
谁此生便能快然自足,
享受天地间草长莺飞的快乐。
深得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