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是一颗经久耐用还脾气甚好的羽毛球,从50亿年前就日日被从东山拍到西山,不知疲惫,也无怨言。好像一样不知疲惫的,还有两山中间的几百张嘴巴,村前村后,家长里短。就连谁家油瓶子倒了没人扶这种事情都谈的不亦乐乎,更何况,七吉最近发生的可是一件大事,话说那赵家的傻闺女可是嫁了个土豪哇。
刘老汉忽忽地吹着手给别人切刚出锅的豆腐时,要讲一句那赵家的傻闺女如何如何。河西边第一家李大喇叭垒长城的时候,也不忘边算计打二筒和三条哪个容易糊,边跟坐在下家的张婶说一句那赵家的傻闺女怎样怎样。12岁的小豆子躲在里屋看第三遍《红楼梦》,听见来串门儿的人跟他娘在隔壁讲的话,也要把们开出一条缝,伸出脑袋问一句,你们是在说那赵家的傻闺女么。如果要用蒙太奇手法把这些画面剪辑放在一起的话,你几乎可以看到他们同时张着嘴巴说着话,眼神里同时流露出那种光,像是一群人排排站眼睁睁看见馅饼掉进了粪坑里,还砸的咚一声。
应该是寒露过后大家就好像被洗了脑一样人人都在讲这件事,而且出口就是赵家那傻闺女。我也就很配合地干净利落地忘了她到底叫赵什么。说来也奇怪,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大家说她傻。记得读小学的时候,她从学校小卖部买了尺子,数学课上用完后就跑去小卖部退掉,说他爹已经给买了一把,买重了。像我这种橡皮不拿根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里,第二天上课就完全没橡皮用的人,不知道背地里偷偷骂了人家多少次机灵地像鬼一样。而且人家只初中毕业,却是深知一声平二声扬三声拐弯四声降这种国际性的知识,在大马路上往家里捡拉煤车掉下来的小煤块时,要是有人躲在一边看着她窃笑,她绝对会迎上去,用至少我觉得是蛮标准的普通话骂骂他娘。像我这种连红凤凰粉凤凰都讲不好的人,竟然不用去捡煤块儿,肯定是八辈子低头走路小心翼翼不踩井盖积累起来的好运气。据说人家出嫁的时候,一身红旗袍,头发高高的束起来,脸洗的白白净净的,高跟鞋踩的咯噔咯噔响。村里的人幽幽地说,多好的姑娘啊,要是不傻就好了。看他们长吁短叹好不可惜,所以我是绝对不忍心告诉他们我穿平底鞋也经常崴脚的。
再次见到傻姑娘已经是很久以后了,那一天的天气很好,好天气的时候总会遇到好事情,这是姥姥告诉我的真理。所以那一天,我碰巧遇见了一朵花。那是一朵湛蓝湛蓝的花,重瓣,大个儿,花尖儿上打着露水,倒映出春天的模样。我停下脚步,细细观看,好像是王二书里的那个意象,每一朵喇叭花里都停着一只蓝色的蜻蜓。这朵没有,不过在花的旁边,站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数的清花瓣三十三片,数不清姑娘头上的青丝无数根。
姑娘冲我笑,我也冲姑娘笑。
姑娘说:“你好呀。”
我说:“你好呀。”
姑娘的眉眼弯下来:“不记得我了。”
我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
“我是赵家的闺女啊。”姑娘看着我笑。
“哦,原来是你。”心头一热,我想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好久不见。
果然人心隔肚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我闭嘴,等待回应。
姑娘点点头:“是啊,都好久不见了,我已经嫁人了。”
“嫁人了?”我惊讶。
“是啊。”姑娘捋了捋耳边发,“日子过得去,男人也不错。我觉得就好。”
“挺好的。”我打小不会说话,半天也就挤出这句话来,还像是晒了很久的鱼干,没有半点水分。
“村里人都说我傻。”姑娘悠悠的说,“说我不懂得计算,没有大志向,嫁给一个死心眼的老实人,一辈子要过苦日子。可是我觉得挺好,我没那么多想要的,就是希望能和真心相爱的人过安稳日子。心里踏实,吃得好,睡的香。”
我点头,依旧无话。
“你读过的书多,我问你,人有没有来世啊?”姑娘直勾勾的看着我,漆黑的眼睛里深不见底。
“也许有吧。”我犹豫着说。
“那就好。”姑娘么满意的点点头,“如果有下一世,我还跟他一起过,不嫌他穷,不嫌他没本事,只要真心对我好,就什么都不怕了。”
后来,我听到七吉的人们说,傻姑娘住进了楼房,再不用跟着爹娘拾破烂,虽然那男人胖胖的,还有点缺陷,就是一般人都不知道他的右眼到底在看什么,但是据说对她很好,会给她买很多营养品,有时候还会帮她梳头。觉得她以后一定会生个大胖小子,然后认真地教他一加一等于二,妈妈的妈妈叫姥姥。
想起海子的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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