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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枣花娘躺在村口的水泥地上时,正值夏时午后六点天放凉的时候。也是居住在杨树屯儿的村民纷纷走出家门,到村口两旁冠如盖顶的杨树下纳凉的时段。
连续多日的桑拿天,让大人孩子像进了热蒸笼蒸过一样难受。这个鬼天气,逼着一群平时爱凑热闹的老人们,躲在屋内不敢出家门。一直挨到下午的烈日稍稍失了威力,才赶圩似的一趟趟地涌到街道上去。
枣花娘平时与村里人是坐不到一块儿去的,这种极不和谐的现象已经维持多年。她这人平时爱占小便宜不说,还手脚杂碎喜欢去别人地里掐菜摸薯摘瓜。即便去了集口,也会趁人不备顺走商铺上的三瓜俩枣,像碗匙饭碟之类也难逃一劫。一旦被人抓着现形既没有羞耻心,还一味的用歹毒放荡的话肆意反驳。为此,她被村里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恨着,也像污秽物一样躲着。
枣花娘因为不受人待见,硕大的村庄,也找不到与之交心的。她恨这群喜欢嚼舌根的村人,平时吊着膀子尽量避开他们。为此,在落日的黄昏之前,总会见到她孤零零地坐在村口的吊石上发呆。
一转眼又到了礼拜日,进城的娃娃们带着孩子载着媳妇儿,脚底抹油儿又如撒欢儿的羊群,稀稀拉拉地拐进村口。枣花的哥哥龙娃子几年前也在城里买了房子,一家三口只有周六下午才回老家。龙娃的儿子虎子很喜欢爷爷,也喜欢这车马很慢鸡飞狗跳热热闹闹的乡村生活。因此礼拜六一放学,就催着爸爸妈妈赶紧往爷爷家里赶。
一路上,虎子兴奋的在后排椅上左摇又晃,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老虎。看着孩子稚嫩的小脸,一想起自己的老娘不受村人待见,龙娃子就颇感无奈。他曾不止一次的劝说她不要做杨树屯的恶人,尽量与乡民搞好关系。然而,老娘我行我素惯了把这儿只当成耳旁风吹过。
为这事儿母子间也生过嫌隙。但自古有子不嫌母丑之说,父母有错当孩子的总不能不待见他们吧!今日,坐在主驾驶的龙娃子,看着儿子眼睛里跳跃的光心里一阵儿感叹,将脚底的油门狠狠地踩了下去。
枣花娘每个礼拜六会坐在吊石上等着儿子回家。今日,看着颜色各异大小不一的车子陆续驶进村庄,她的两只眼珠滴溜溜地乱转,一个邪恶的念头倏地在心里漾起。她像捕获猎物寻找自己施暴的目标。此时,不远处一辆白色的小轿车慢吞吞地闯入眼帘,还有欢快的音乐爬出车窗溜到路牙子上来,就在车子将要滑到身旁,她转身一个踉跄慢悠悠地倒在了车轮之下。
“哎吆吆,压死人了,出人命了……”车内正听着音乐聊天的一家三口面色一变,主驾驶的人“嘎吱”来了个急刹车,四个车轱辘迅速的像在一张宣纸上描出黑黑的丝带。车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奶黄色长裤白色短袖衬衣的年轻人麻利地从上面跳下来,他面色紧张腿啰嗦着来到枣花娘面前。
“大,大婶儿,您没事吧!”
“哎吆喂,我腿断了我腰折了,我的脊椎不能动了,撞到人喂!大家都来看啊!”
年轻人话音刚落,枣花娘又夸张的在车子前打了个滚儿,立马身上污垢斑斑。
“这可怎好?”年轻人面上恐惧加重,嘴角带着颤抖。
此时,副驾驶上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走来跟前,她一脸紧张地弯下腰欲上前扶起枣花娘:“大婶,您感觉哪里不舒服,要不咱们去医院检查检查。”
“哎吆喂撞人了。这是打算把我骗进车随便弄到别处扔了啊!”枣花娘眯着眼一脸无赖相大声喊叫,让面前的花容月貌的女人脸色大变。
“你你,你这人咋不分事理诬陷人啊!”女人的眼角迅速染上了红,指着枣花娘话说也的结巴。
这时,村里看热闹的人呼啦聚了上来,因为他们没看亲眼所见现场画面也不好插嘴,但好歹大家也是一个村子住着,看到枣花娘遇到车祸怜悯心油然而生,你一句我一言问上了。
“枣花娘,你感觉怎么样了?要我去帮你喊枣花爹吗?”一位好心的妇女急切地询问着。
“喂枣花娘,你平时蛮横一些罢了,关键时候可不能讹人啊!”一位年长的男人似乎看清了枣花娘的目的,提醒了她一句。
看村里人不但没找司机的麻烦,反倒责备起自己,枣花娘心一横,戏演的更逼真了。
“哼哼,疼啊,我的骨架子断裂了。”
“骨架子断了要有血吧!莫不是这血内流了!”一位村民看她哼哼唧唧想吓她一吓,故意这么说。没想到这话没吓着枣花娘,却把把车主两口子吓坏了。
“大婶儿,赶紧的我们扶您上车去医院检查检查,万一内出血可就麻烦了!”司机的妻子欲哭无泪上去就要抓起枣花娘的胳膊。
“哎吆喂我动不了了,我不走不走。”
看到枣花娘胡搅蛮缠就是不上车,明眼的村里已经看出门道了,有几人朝她吐了一口唾沫甩身就走。见看热闹的人走了一半,枣花娘开始提条件了。
“这样吧小伙子,这天马上要黑了,你出点钱我,我让我儿子开车拉我去医院查查,以后是死是活不甘你们事了!”
一听用钱就能解决这事儿,年轻的小伙子眼神一亮:“大婶儿,您想要多少?”
枣花娘躺在车底朝着他伸了一根手指。
“一千?”男青年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一万!没有一万块打发不了我!”枣花娘听司机说给一千块,阴着脸回了一句。
“您,您这这不是……”司机一听价钱急了,朝着她刚要说话,被一旁的妻拉住胳膊摇头示意不要开口。自己则蹲下身子上前:“大婶儿,光给钱打发您走这哪行,万一您这身体摔出个好歹落下个后遗症,咱们还是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再说吧!”
二
枣花娘躺在生硬的混凝土路面时间一长,身子也硌疼了腰也麻了,一听这小媳妇硬要坚持送自己去医院,也失去了陪他们演戏的耐心。她起身盘膝坐在地上恶狠狠地说:“少废话赶紧掏钱,要不你们的车子可别想走。”
司机小哥听了这话,这才发现自己被讹了。眼前这个面容苍老的女人,车子不但没碰着她一点皮儿,头脑还异常清醒地跟自己勒索钱财,他的内心一片拔凉,看眼前的女人也是一脸厌恶。
就在二人为此僵持的时候,枣花爹急匆匆地从家里跑来。他看到坐在车前的妻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人家是真碰到你还是没碰到?碰到了赶紧上车让他拉咱去医院查查,如果没碰到,赶紧滚回家去。”
面对眼前的结发妻枣花爹又气又恨,想想自己青年时期行事坦荡光明磊落,自从跟这婆娘成了亲,一世英名算是毁尽了。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一直憋屈窝囊地活着。就连和自己光着屁股长大的伙伴,因为自家有个糟烂婆娘怕染了一身腥臭,不和他来往了。自己的亲兄弟也觉得有这样的嫂子丢人现眼,之间来往颇少少有瓜葛。枣花爹硕大的汉子,觉得自己是遭人指比划的小丑,面子和里子都丢尽了。现在,又看到这婆娘广庭之下勒索别人,气更不打一处来。
“你滚你滚,不用你管。你个吃里扒外的糟老头子,莫不是你看上了这小娘子,与人家合起伙来糟蹋我。我不活了啊……”枣花娘看自家男人也胳膊肘往外拐,立起的身子扑通又倒下了,两只手拍着大腿嗷嗷地叫。
“哎!哎……”枣花爹跺着脚见眼前的泼辣娘们耍起无赖,气急攻心一时半会儿说不上话。
这时马路上又传来刹车声。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三个人,枣花爹打眼一瞧竟然是儿子一家。
“爸,这是咋的了?妈,你躺在车底干嘛?到底什么情况?”
见自家儿子来了,枣花娘犹如喊冤的人遇到青天大老爷,大腿拍地啪啪响嗷嗷着又哭上了。那哭声悲悲戚戚传出二里之外,谁听了都要落泪。
“儿啊!你妈被人撞了,你可得帮你妈做主啊!你那个死鬼爹他被女色迷心了帮着外人欺负我!”枣花娘在儿子儿媳面前这一咧咧,枣花爹的老脸就挂不住了,他火冒三丈张口即来:“你这疯婆娘嘴没把门儿,还嫌不够丢人啊!赶紧爬起来滚回去。”
与之生活了半辈子的婆娘来说,枣花爹太熟悉她的套路了,人家车子肯定没挨着她的身更不会有剐蹭之说,这贼婆姨分明是想放赖讹人家后生啊!
在几人争执的过程中,夜幕也悄悄来临。远远地站在车后有点打怵龙娃子的媳妇小娟,这才看清了与婆婆纠缠的二人的面容长相。竟然是她。
她这会儿也不怕婆婆阴着的那张脸了,快跑过去蹲在躺平的枣花娘面前哀求着:“妈,你快起来吧,这人是我表姐夫,咱们都是亲戚。”
“什么表姐表姑的,这里没你的事儿滚一边去。”小娟平时最怕这个蛮横无理的婆婆,胡搅蛮缠起来她真不是对手,可今天她想讹的人,却是她表姐夫,她可不管那么多了。看婆婆叫嚣着丝毫不散口,小娟扯了扯龙娃子的手臂低声把这层亲戚关系说了说。龙娃子脸色突变,狠狠地瞪着面前耍赖的老娘。此时,站在一处的女子也认清了是表妹,疾步上前拉着她的手,呼了一口气还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想:“是亲戚这事儿就好办了。”
老公公枣花爹也很快知晓自己儿媳与车主的关系,突然感觉今天丢人丢到家了。于是苦口婆心的对着枣花娘说:“作到这样就行了,都是亲戚也不嫌丢人。”本来枣花娘是不打算起来的,还想着狠狠地怂一顿这死老头子,但儿子龙娃的一番话却让她的老脸,一阵阵臊得慌。
“娘啊,你说你这唱的哪出?不就是想讹人家几个钱吗?人家真给了这钱你就不怕烫手?你儿子也是开着车每天在马路上转的人,如果也遇到和你一样讹我的人,你说,我心里会怎么想。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大孙子,瞪着大眼睛一直在那看着你,如果他知道自个儿奶奶是这副德行,你说他还怎么去学校见老师见小朋友……他长大了是要讨媳妇的,人家如果知道咱是这样品德败坏的一家人,你就不怕他打一辈子光棍儿。”
“娃子,别说了别说了——娘这就起来。”龙娃子这话枣花娘是听进去了,她支起身子羞臊地垂下了头。小娟和公公赶紧将其搀扶了起来。
这时,小娟的表姐表姐夫走到枣花娘面前,握着她的手说:“大婶儿,今天对不住您是我的车开的太快了!你感觉身子有何不对劲儿咱们赶紧去医院查查。”
“能有啥不对劲儿,不用查。”枣花爹这回口气威严地执行了当家做主的权利,抢先一步拒绝了。他太了解自己的婆姨了,但凡被剐蹭一点皮毛儿,这婆姨是不会轻易爬起来的。
年轻人一听有此感动,去车里拿出一个黑皮包,从里面夹出一沓红灿灿的票子递到枣花娘面前:“大婶,今天真对不住让您受了惊吓,这些钱您拿着买点东西补补身子。”就在枣花娘伸出黑乎乎的大手想要接钱的时候,儿子龙娃子一把攥住表姐夫的手说:“还是听小娟第一次说她有个表姐。都是亲戚表姐夫给什么钱?我妈没事回家歇几天就好了,说钱就太见外了。”
“这……表姐夫拿钱的手拎在半空中,枣花娘眼看着到手的钱又黄了,心里那个恨啊!估计有头牛在她面前,她都会给揪下一块儿皮肉来。面对着儿子敢怒不敢言的枣花娘,只能把气撒到儿媳妇身上去,她看着面前这个瘦瘦弱弱身材娇小的女人,毒辣的目光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逼迫着小娟打着寒颤把身体往丈夫那边挪了挪。
三
钱没要到,车主两口子也被龙娃子打发走了,一家人谁也没说话往家里赶。本来高高兴兴的周日因为一场闹剧,晚饭也吃的没滋没味。
第二天礼拜日,枣花娘一大早爬起来去开大门,发现门外竟然站着小娟的表哥表嫂,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脸上带着微笑,对着枣花娘甜甜地喊了一声:“婶儿,我们来看您了,您老昨宿二身子感觉怎么样?如果有不适,咱们赶紧去医院瞧瞧去。”
此时屋内的人都起了,对二人的来访颇感意外。有道是进门不打笑脸客,表哥两口子很快被请进屋子。他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又从兜里掏出钱包,说要放些钱给枣花婶儿买东西补补身子。枣花爹和龙娃,被这个远房亲戚负责任的态度彻底感动了,连忙烧水端茶忙了起来。
枣花爹一边烧水一边在心里责怪老婆子不是个东西,看人家孩子多有礼数一看就是个任义之人,一大早还惦记老太婆的安危。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做的那出儿,这叫什么事儿啊!真他娘不是玩意儿……他在心里又狠狠地骂了一遍自己的婆姨。
那头儿,表哥已经和龙娃子聊起了工作,当听说龙娃在原单位受气干的不顺,老板对他的印刷技术并不重视时,表姐夫立即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等回城了,按着上面的地址去找我。记得和保安说就找我。”说完,夫妻俩以有事要做走了。看着家里花花绿绿一大堆的营养品,龙娃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是用眼睛在娘的身体上来回地扫了几圈儿。
都说不打不相识。讹人的闹剧算是过去了,虽然龙娃子和爹执意把表姐夫给的钱退了回去,但是家里大大小小精致的礼品彩盒却收了不少。枣花娘身子没有任何剐蹭,还得了一大堆营养品,也是赚了。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一转眼又到了礼拜六,印刷厂的工人们因为即将到来的休假脸上露出笑意,工作起来也格外卖力。而开印刷机的龙娃子却过得并不顺,因为他从星期一就开始受主管的气。这名主管仗着公司老板是他的姐夫,总是找六色印刷机技工龙娃子的麻烦。但为了这份稳定的工作可观的收入,龙娃子咬着牙忍着他有一年了。而这一次他却想活回自己不想忍了。当主管又冲他骂咧咧着甩脸子的时候,他直接关掉手上的机器走出了车间。那一窝子没地撒的气团在胸口堵堵的异常难受。他冲到停车场开上车,头也不回出了厂子,他必须要出去走一走散散心,要不他怕自己会疯掉。
车子在马路上忙无目的地走走停停,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及倒退的翠绿的植被,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他的心才稍稍平复一些。他低头看到车子小匣里的那张名片,对了,何不按着上面的地址跑去看看呢!
三
几个月之后,龙娃子坐在一间装潢体面宽大的办公室里内心砰砰地跳。他一遍又一遍摸着眼前绛紫色的红木办公桌椅,又在胳膊上掐了一下,手腕上立即传来一股疼痛感。他做梦一般觉得自己站上云端眼前一片光亮。技术厂长这个美差,自打他做了印刷这个行业就畅想过,但从来不奢望能够实现。但现在,他真真切切坐在了技术部办公室的这间宽大而富丽堂皇的屋子里。他时常在心里对自己说,是走了狗屎运。可不是吗?真是走了狗屎运,但这运气可不是哪个人都能随便碰到的。
“啪!”这时办公室的大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精神矍铄长相帅气,穿着白色衬衣短袖一条奶黄色休闲裤的年轻人扬着笑脸走了进来。
“怎么样,对这还满意吧!”龙娃子见到来人赶紧从老板椅上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满意,太满意了!我没想到李……李总会给我这么好的待遇 。”
男人笑着挥挥手说,满意就好。临走又转过身笑着问了一句:“我那枣花婶儿身子还好吧!”
龙娃子顿时羞愧难当,话在喉咙里转了几圈儿才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得了还好的答案,李总大笑几声满意地转过身子,这下真的走远了,只留下龙娃子一人蒙蒙地站在那里。
他之前一直想啊想的愣是没想明白,李总这样低调处事的人为什么能做这个大的买卖?今天他突然想明白了,那就是人心。只有人心向善的人才会把路走远,狡诈之人坑的了别人一时,却坑不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