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七月,热,尤其是在没有空调的家里。
空调,怎能可能,大概村里没有哪家有这条件吧,阿四坐在窗前想着,看着窗外绿油油的皂荚,一个个吊在绿油油的树上。还好,有这么一棵皂夹树,不那么热。
阿四不知道这树有多少年了,只记得从记事起就在树下玩儿,去邻居家看电视晚了就从树旁躲一会儿,趁母亲不留意一溜烟从后门跑进家里,装作已回来很久或一直在家,只是不小心睡过去罢了。母亲一直忙里忙外,也不太留意,就糊弄过去了。
听奶奶说,这皂荚树是父亲小时候从山里挖回来的苗,那时父亲也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却对这些东西很用心。老房子还没改造之前,房前屋后加起来的八九棵核桃树、两棵苹果树、一棵拐枣树几乎都是从山里挖来的。
这么说来,阿四是有点印象。小时候去上学,尤其在核桃七八分熟的时候,上课时总不好意思拿出手来写字,总怕老师同学们笑话那双被核桃壳染得黑亮亮的双手,严重的时候,连校服也一起变了色。其实,这不怪阿四,都怪村里那帮捣蛋鬼,阿四觉得如果不盯紧了,最后都会进他们那帮鬼仔的荷包里,他们才不管脏不脏,手染不染色呢。
想到这的时候,阿四突然觉得那时的自己怎么能下那么大的狠心,每天上学前都要用刷子死劲儿地刷被染得发黑发亮的手,奇怪的是,当时竟也不觉得疼。
最令阿四高兴的是,皂角熬水洗头用的水,用来洗手,每次都会白一点,效果会好一点儿,所以每一次洗完头发,阿四都会在皂角水里泡手,直到手指皮皱起来。
阿四喜欢这皂荚树。虽然曾经被它的刺伤害过,但是阿四依旧喜欢。不仅仅因为它可以洗头还可以洗手,还因为它给阿四找来了一个干爹。
阿四的家乡,称呼干爹为“保爷”,这俩字也是阿四估计的,反正发音类似于英文里的男孩。
阿四的保爷之所以成为阿四的保爷,还是这皂荚树。
话说是阿四刚出生没多久,爱哭,爱闹腾,一次,正巧赶上来家里收皂荚的保爷一行人。阿四小时候很胖,哭声雷人,母亲实在经不住,就对收皂角的行人说:“我家这娃儿太闹腾了,听说这样的孩子小时候拜个保爷,就会乖乖的长大了,你们看行的话,谁有缘就认个亲戚。刚才是谁先跨过那门槛就谁,可行?”
母亲后来说,也奇怪,阿四的保爷就随身撕了一条红布绳给阿四套在脖子上,阿四顿时就不哭了。
长大了的阿四是不会信母亲所谓神效的说法的,阿四觉得,是因为自己本来就乖,小时候闹,定是蜂蜜水不够吃。
大二回家的时候,父亲说皂荚树根太深太大,房子后面的屋基周围都开始出现裂缝了,这要是雨水多了,房子指不定咋样,寻个时间把它砍了,顺便可以做成些蒸板和小家具去卖。
阿四没说话,说不上同意,似乎也没多大的理由反对。
母亲说起以前老屋后的那棵又高又大的核桃树,尤其是它似乎是一年结两次的核桃,那核桃油又多壳又薄,别提多受村里人的欢迎了。核桃成熟的时候啊,周围小孩每天早早地就起早来捡夜里风吹落的核桃,这种核桃熟透了,也不担心会染到手,捡到两三个的时候,握在手心里,两只手掌稍微用力一捏就可以吃了,剥起来,也不费力。
可惜后来父亲和母亲结婚,爷爷把屋后那些树都砍了,包括那棵又高又大的核桃树。经过木匠爷爷的手,那些树有的成了板凳,有的成了碗柜,有的成了写字台,而那棵核桃树被做成了雕刻有鸳鸯龙凤的婚床。而今,家具早已变了样,那床也因油漆掉了和部分环节出故障而早已被母亲当做了做豆腐的柴火。
只剩一棵核桃树了,在猪圈后面。只剩这棵皂荚树了,在阿四的窗前。
就是在这窗前,记得是受了委屈,阿四被二姐和小弟取了个“大肥猪”的外号。那时的阿四很胖,又矮,村里没有多少小伙伴愿意和阿四玩儿,而比自己稍大的二姐和比自己稍小的弟弟也不愿意和阿四玩儿,他们说是因为阿四总丈着自己成绩好在爹妈面前总是一副乖乖的样子。阿四嘴笨,解释不来。只是他们走到哪儿阿四就跟哪儿。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无非就是在村里到处跑。可是阿四就是想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不想一个人。直到有一天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二姐问阿四:“你走上面还是下面?”阿四看了看二姐,猜他们可能走的那条,回答说:“上面”,随后阿四听到二姐给弟弟说了一句:“那我们走下面”。
阿四记得那天看到他们的背影,楞个一阵,好似该明白些什么东西却又不明白。阿四记得,那晚,在皂荚树的窗前,第一次写日记,很长,写了一百多个字。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是从那时起,阿四喜欢用文字来记录一切,一直到高三、大三,这习惯恐怕也改不掉了。
或许是该感谢,感谢还有写日记这样的存在。虽然阿四不常写,只有在偶有感触的时候,可是阿四记得,每当风从窗前走过的时候,皂荚树和窗帘轻轻摆动的声音。后来阿四听懂了,原来是皂荚树想让风告诉阿四:“不要怕,你并不孤独!”
后来阿四长大,变得开朗,变得爱运动,有了很多可以谈天说地的朋友。即使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阿四也知道,做好自己,把自己活成一股清泉,渴的人自会接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阿四不再害怕一个人,甚至贪恋一个人时拥有的宁静。
因为阿四知道,当风吹过的时候,皂荚树会轻轻摇晃。
那时窗外的皂荚树也是绿绿的,风一吹来,它就和窗帘一块儿动起来了。
太阳沉到山那边去了,傍晚的风也是凉凉的。
阿四抬头看看窗外,心想:不知道还能倚仗它遮多久的风挡多久的雨避多久的荫,还能陪伴不知多少孤独成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