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北京梦吗

图片发自简书App

谨献给那些活在北京,不愿死在北京的人,你做的每个梦,都灿烂万分,永存。

如果他还没有死,他会在北京每个街道,载着每个来这里的人,前往;如果还活着,他定载着北京,飞驰而去;如果他死得晚些……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当我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除了发动机的轰鸣和电气之音。

这句——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更适合他。

他死了有一年多,今年清明我登上高处,烧了一份给他,看着风,慢慢刮向北边,便安了心。

纸钱味融在落雨里,零星的鞭炮声与鸟叫共鸣着,雾打在了下山的石板路间。

沿着山路拐上去,几缕白烟冒出来,交织在潮湿的空气里,家里人在外婆的墓前,安静地摆着思念。雨淅沥地下,山头抹上了几番绿意。

他是我前年去北京,相逢的司机,不年轻,突然死去挺让人惋惜。他送过我几次,是到车站,也曾在夜里载着我,去住的地方,那个时间段只能听见,发动机和风声呼啸合在一起,寂静的街上,望得穿始端和尽头。我挺感谢他,所以在他死的时候,我淌了眼泪。

我站出来,洒了点白酒在墓前,又擦了擦墓碑上沾的湿。雨下得大起来,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伞,示意他们离开一会儿,我想和外婆多说几句话。

“你的孙子回来看看你了”,我往碑前靠了靠,摸了摸被雨浸湿的刻字,“外婆,我跟你说说话呗。”

我蹲下来,跟外婆说话,想离着近点。雨依旧不停地下着。

见他第一面,是我北漂生活的开始,我永远都忘不了。

从北京南站下车,我就被迎面的雾霾给着实呛了一口,它们无处不在,潜入毛衣领口,行李箱未关严实的缝隙,又混在了我和出租车司机对话的言语片段之中。

“小伙子到哪儿去。”他帮我将行李提上后备箱,打开油漆铁皮时,一股刺鼻味道,随后砰一声,顺势关上,动作简练并不拖沓。他嚼了几下口香糖,又嚼了几下,才开动,顺着车站出租车专用道,缓缓驶入北京城。

未纠正过来的山东口音从司机嘴里流露出,淡化了我刚到这里对于空气的不适应,而我是喜欢这口音的——因为熟悉。随即增添了对这个城市好感。

“去车公庄北里。”我摇开了车窗,车子驶进街道,阵阵热气通过地面传了上来,散开。

“从哪里来。”透过后视镜,看到司机泛白的头发,让我吃了一惊,应该有五六十岁了。

我小心翼翼打量着他,在我们那边这么大年龄的人,都躺在稻草地边的凉席上,吹着凉风,或是伴着春风钓钓鱼了,不止白发刺眼,我还看到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佛珠,硕大一串。

驶出车站,道路上车流拥挤,一点都开不动,我们停在了外三环路上。交错纵横,这边蜿蜒展开,拐了一角,又顺出另一条路,条条看似相连,横着架在城市的腹中。

“从安徽。”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本来想说是从南京,又或我根本没想搭理他。

“呵!从安徽来的啊。”司机提高了声音,也许是生怕他说的话,被淹没在汽车的尾气声中。

“我在安徽待过几年。”

一路上我都感到嗓子不适,一直咳嗽。我明显是不相信的,因为就凭着他吐口而出不纯的北京味加山东方言,随后后我把目光转移到计费表上,直到确信它是转动的,而且频率不快不慢,随着窗外景物倒退的速度,还在动,我就放心了。出门在外就心生警惕,伴着陌生人热情的搭茬。

有次夜里,下车到厦门,就有出租车司机热情地拉着我上车,但后来司机带着我绕着城,最后花了两倍的时间到了目的地,又整整多了三倍的钱。我没有跟他再理论什么,毕竟还安全到达,瞄了一眼驾驶座旁,也没有计费表,自然没有单子。

交通开始顺畅,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广播不断放着,海淀东城朝阳区道路拥挤状况,由于没有即时画面,所以我并没有对此刻城区的交通有确切感受。

“她是安徽的。”司机继续说着,车停下来他就把手靠在车窗底上。他叹了口气,像是把刚吸入的汽车尾气,给吐出来。

“她?”

“哦”,他说,“我妻子。”

气氛突然安静了会儿,透过窗子,高楼大厦瞬间从我眼里面闪过去,阳光照在几十层楼高的外墙,反出光来,把北京变得更明亮,又藏匿在雾霾中,安安稳稳亮着。

我对他的话起了兴趣,原因很简单,一个人辗转三地,一定有着不平凡的故事,我想从他的嘴里知道些什么,所以我打消了怀疑他只是出租车司机这个角色的不安。

可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也没有说一句话。把口香糖吐了出去。

我蹲在外婆的墓前,小县城的景象就在脚下,我踩了踩安稳厚实的泥土,又捏了些,能挤出水来。隔壁坟墓,接连不段冒出哭泣声,和几缕轻烟出来,混在了清明里。

他们哭的很大声,烟很浓。听说人刚走不久。

“我回来看你了。”我吼了出来,怕外婆听不见,她耳背。

“外婆。”我憨笑了几声,能感觉到她在轻抚我的头发。“这几年我在北京过得挺好的。”

“听妈妈说,你总是念叨着我。”走近,我才记起外婆的名字来。“你安安稳稳地睡呗,我都挺好的。”

我又洒了点酒,又洒了点,外婆生前爱抿上几口,这个嗜好直到她去世前几个月都没有改掉。

过了会儿,我又跑到山头,朝下,洒了点酒。

“陈叔,喝点吧。”

雨把山头的泥土打得更湿润更粘,挪了挪地方,留下深的脚印。

“一个人挺寂寞的”,我说着,便举起酒,“我陪你喝点。”

这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我似乎快忘了,但还是强制记起来了。

“陈叔,方便来这边接我吗。”我打了个电话,由于赶时间,不想倒地铁公交,准备碰碰运气,“你在哪。”

“我正好在车公庄这边,马上过来。”

很快我坐上出租车,“陈叔,去东直门。”我用安徽话跟他交流着,似乎也能被理解。

一路很通畅,路程也不近。我试探性地问了问他最近的生活,他对我说,除了开出租车就是回家,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意思。

听到这,我便约定跟他下次找时间喝点酒,聊聊。他笑了,笑了很长时间。“是不是小瞧我的酒量,”我说道。

他对我说,“过段时间,我就要回去了,你就别打我电话了。”

“好”,我疑惑,“怎么了。”

“我得回安徽,”他放轻了声音,我得伸出半个身子,才听得清。“她老母亲生病了。”

“我送送她。”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淹没在汽车的轰鸣之中。我只看见他顺势打了个方向盘向右,车子向右,快速驶去。

我没再说什么,直到停在东直门路口。下车时,我对他说,“下次再聚,我先走了。”他点了点头,绿皮车的影子很快消失在转角路口。

我想他每天就是这样的状态吧。

我见他第一面时,他就告诉我,他妻子因为癌症死了,死在去年。而后他给我的印象就是山东话,和不时冒出的儿化音北京语,除此之外令我惊讶的是,他并没有五六十,只有四十多,白发和沧桑显然没能让我看出他的年龄,其中包括为人朴实。还没到目的地——车公庄,他便替给了我一张简洁的名片,上面只写着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小兄弟,需要的话就打我电话。”他说着。明显是口香糖越嚼越干的原因,他吐了之后,就拿起水壶,喝上了好几口。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与热情。

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我刚从工作的地方走出来,是半夜,市中心沉静地像死了几次,风吹过,声音被放大好几倍,呼啸在我耳边,我没有等到一班公交以及一辆出租车。我突然想起来那张名片,便翻了出来,趁着路灯皎黄,拨了号码出去,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

他接了。

“喂您好,是陈师傅吗”,我站着街道旁,不停地剁着脚,“您能来接我吗。”

当他说出了好之后,我便说出了详细的方位地址,等待着。十几分钟后,他便来了,我坐上车,感觉到暖和了一些,“麻烦您了,这么大晚上跑出来。”

“没事儿,出门在外,都是自己人。”陈师傅说,“况且你还是安徽人。”

我笑了笑,便和陈师傅聊起来,“陈师傅,要照这么说,我也算半个山东人。”

“我外婆外公都是山东人。”说着,我说起几句山东话。这一次坐在车上,我抛开了所有的警惕。当我说完,他和我都笑了。

“别这么叫我,我才干出租车没多久,别这么叫我师傅。”凌晨的北京,在路上,我只能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声响,轰鸣,还有窗外的风。

我想向他解释道,师傅只是一个称谓,然后头脑中又想了另一词,“那就叫你陈叔吧。”

“好好好。”他顺着前方的公路,平稳地开着,“陈叔,这个好。”

在路上,北京凌晨的路上,我跟这个陈叔聊了很多,包括我的外公外婆是怎么在战乱的时候从山东赶到安徽的,安徽的名胜古迹,以及对于北京的想象。

而我知道了,他只是为了生存下去,来到北京。他说,自己幸好还会开车。他再也没有提到,他去世的安徽妻子,而当我说安徽的时候,他就像个十足的本地人,哪儿都去过。

我却第一次感觉到北京的寂静,在三环某个街道,空无一人。我像个迷失方向的人,而幸好有陈叔。

说起来,我也只见过他三面,却印象深刻,深到他每句脱口而出的山东味道,关于他的每个细节都深到入骨,想到这里我就有点后背发凉。也许是,外婆外公也是山东人的原因吧。

每次工作到深夜,很难打到车,我都会想起他,却再没翻得出他的电话,打给他。

我想,这个时候,他一定是载着北京,在飞驰吧。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1,743评论 6 492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0,296评论 3 385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7,285评论 0 348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485评论 1 283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581评论 6 38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821评论 1 290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960评论 3 408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719评论 0 26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186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516评论 2 327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650评论 1 34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329评论 4 330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936评论 3 313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57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91评论 1 266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370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527评论 2 349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1.导入工程该字体的ttf包,复制到工程内(有则不用) 2.info.plist里增加一个key, 此key为数组...
    瞬csr阅读 392评论 0 0
  • 1. 驼峰命名法 代码里的每个起始的视图名称的拼写格式使用的是驼峰命名法。是电脑程式编写时的一套命名规则。这种写法...
    微凉夏末阅读 420评论 0 2
  • 有这么一个人,他叫时光,大概是因为追不上时光,所以,他便唤自己时光。 没有什么的缘故,他不喜欢笑。他很冷。他19岁...
    冷弋QAQ阅读 296评论 3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