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送了一盒月饼。

豆沙味，蛋莲味，巧了嘛！都是我爱吃的。

把精美的盒子拎回家，“达达，你看这是什么？”

“月饼！”她一蹦三尺高。

“你怎么知道？”

“中秋节吃月饼，元宵节吃元宵，端午节吃……吃……”

“吃粽子啦！”我摸着她的小脑袋，去年中秋她才刚刚会说话，连月饼两个字都还讲不清白。

今年就这么多小脑筋了，小孩长起来可真是葱拔节似的。

达达对月饼特别感兴趣。

离中秋还有两天呢，吃饭前拿出来每个摸一遍，吃完饭又开始念叨“我的月饼呢？”

真当个宝贝了。

这不，晚饭结束后刚玩了一会儿：“妈妈，我又想看月饼。”

你也知道是“又”啊，月饼都被你看烂了。

六块月饼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摆一排。

“卖月饼咯！妈妈你买块月饼吧？”

呃？

“妈妈，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味道吗？”

呃……

“我最喜欢豆沙的！我全都爱吃！我最喜欢吃月饼了！”

呃！

“妈妈……“

左铺右垫，麻麻烦烦的，开吃！

我打开一块豆沙月饼，切了四小块，用叉子叉了递给她。

她刚刚要往嘴里送，我眼睛一瞪：“先给奶奶！”

奶奶笑着摆手，不吃不吃，达达吃。

她刚刚要往嘴里送，“唉，还有爸爸呢！”

爸爸也摆手，我好饱，不吃不吃。

她刚刚要往嘴里送，“你连妈妈都不管了？”

她含着月饼的边边，急愣的眼泪花都要出来了。

好吧，好吧，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孩子。我快忍不住笑出了声。

叉了一块举起来，跟她的月饼碰了碰，干杯！

她终于满足地咬了一大口，一边和着满嘴乌漆嘛黑的豆沙泥，一边说“真的太好吃了！”

然后穿着长袍睡衣，举着一块豆沙月饼，满足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逢人便说:“真的太太太太太好吃了！”

大家坐在地板上，看着她那怪满足的傻样。

大家的眼里心里也是怪满足的。

奶奶说，“她爸爸小时候就爱吃豆沙馅，每次过节，就把每个月饼都掰一遍，豆沙的放一边，不是豆沙的放一边。”

我朝他爸爸一瞪眼：“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我们小时候能吃到月饼就好激动了的好吧！”

真往小时候回想，那会儿最想吃的就是蛋黄月饼了吧。

那时的月饼礼盒，多是众星捧月型的，中间捧一个大大的双黄月饼。

虽然大，但一个月饼不是都得切成好几份么？吃到自己嘴里的约莫能有半个蛋黄吧，蛋黄松脆，吃的时候必得左右开弓，一手执饼，一手接住松落的蛋黄碎屑。

到现在，每次看到月饼上写的蛋黄两字，都由不得心头一颤，小时候的口水流了满地。

也不知为啥，那时候吃的最多却是伍仁月饼，硬皮硬馅，各种果仁混着透明的肥肉，难吃的颇有层次，让一个小孩子体会到了人生的绝望。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

所以双黄是美满，伍仁是痛苦。而柚子，就是酸楚。

中秋左右，是吃柚子的好时节。

可小时候吃的柚子大多非酸即涩，皮厚籽大，透明的汁胞一个个在嘴里炸开，嘴就麻了，麻了麻了，可还是欲罢不能。

人渐长大，柚子也越来越好吃了，犹如少女，水灵，粉嫩，清甜，一点麻嘴的感觉都没了。

可儿时那酸麻的感觉却更加真实，真实到刺穿时空，直抵今日。

石榴也是这时节的恩物。

小时候家里的石榴树也结果，可往往长到鸡蛋大小就开始出黑点，过不了一阵子就随风落了，枝上勉强留下的几个，里面的石榴籽也仅仅微红，没有云霞的好看颜色，吃进嘴里亦是酸过于甜。

到现在，每次逛水果摊，看到那比拳头还大的石榴，红艳艳的勾人，总想买几个放在家里的白瓷盘中，就这么端看着，也治愈儿时的亏欠。

石榴，是奢望的丰饶。

中秋，最不能少的，就是螃蟹了。

鄱阳湖畔，平原河谷与丘陵交错，自古即是鱼米之乡，养育出的吃食都鲜美异常。

除了鱼虾蟹，莲子、菱角、藜蒿……都是蛊惑。

乡里人吃湖蟹，不吃海蟹。湖蟹虽小，却肉厚肥美，且没有海蟹的腥味。

青黑色的蟹用稻草捆好了腿，放上蒸屉，就是一道人间至绝的美味。

月下有蟹黄蘸醋，桂花幽香，大概就是我儿时对于“人间有味是清欢”的理解了。

所以，有多久没有看故乡的月，吃中秋的蟹了呢？

怕是也有十年了。

自从上了大学，离家已远，为了省路费，中秋往往都在学校渡过了。

上研究生以后，导师每年都会给我们送月饼来，鲍鱼馅、瑶柱馅，什么山珍海味的馅儿都吃过了，导师对我们是真的好。

可还是恋家里的双黄馅。

有了孩子以后，顿顿饭都先伺候她，等自己吃的时候，凉杯凉盏，再没有神仙姐姐的心境吃蟹品月了。

今儿早起，我对老公说，“爸爸，我们明晚去儿童公园赏月去吧，山顶上有一片很好的草地，我看好了，在那赏月肯定很美。”

他笑我酸腐，“哟，你还赏月呢，我们家就从来不赏月！”

“光吃吃喝喝啊？那是给胃肠道过中秋节！”我也笑他没情趣。

还真是，从小我们家中秋就得赏月。

不需特意去什么地方，就在自家园子里，石桌上放些月饼柚子，大家对着月亮说会话。

没有吟诗作对，飞花逐月，只是园子里的桂花香，伴着青阶夜微凉。

也没有李白对酒成三人，只是我和妹妹追着月光下的影子各种打闹罢了。

小时不识月，问题多的难解。

月亮上究竟住了几个人，嫦娥？为什么又来了个砍树的吴刚呢？孤男寡女的，为啥不结为夫妇？团团圆圆的不好？

还有只小兔子，倒是可爱。但怎么又冒出来一只蟾蜍？

为什么吴刚一直在砍一棵不会倒的桂树，嫦娥也碧海青天夜夜悔恨？

月亮象征的究竟是团圆，还是孤寂与分离？

我们举头望月，他们望着的，又是何样的人间？

想不明白，有时候又一转念，李白，苏轼，他们望的不也是这一轮月么？

他们写月，我也写月，竟然有种窃窃蠢蠢的欢喜。

是啊，年年今日，我们与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后代，千古一望。

这隐隐的脉络，该是我们血脉里的草蛇灰线。

魂不断，情不散。

小时看月，如今看月，心境定然是不一样的了。

不是文人雅士，没有诗酒相佐，但清风朗月又怎是可以少的呢？

之前到小区对面的露天游乐场玩，发现树荫下置有一对儿咖色的藤条沙发，那儿地势高，景色开阔，想着中秋时一定要来这赏月，定是很美的了。

月牙有月牙的清冷婉约，中秋月，却如人生鼎盛时的圆满光洁。

活在人世间餐风饮露，找个机会也抬头看看月亮，觉得自己还存着一丝儿仙气。

这才是赏，对自己的赏。

“满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起头看到了月光。”

“我没带望远镜，怎么赏月啊？”又是我的傻老公提出的傻问题。

赏嘛，又不是让你数月球上有几条沟，又不是让你研究天文学，用得着带望远镜吗？

没法跟这种耿直理工男解释，文艺女中年都快气飞了。

好吧，这才是现实。

这就是我用尽了全力，过着的平凡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