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冷,雷孽感觉有东西搭上了自己额头,轻轻晃了晃他的脑袋。
不自觉间,他便把头往后一仰,可这一下却让后脑撞上了一个硬物,疼得他龇牙咧嘴得同时睁开了双眼。
一双如宝石般的红色竖瞳率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只如马匹般大小的白色巨猫此时压伏着身躯,抬着一只前爪好奇地打量着他。
不对……
虽然形态的确是猫,可这东西全身却由很多零碎、繁琐的木质和金属材料交错构成,仿佛披挂着刻有符文的甲胄。关节和甲胄缝隙间可以看到内部盘根错节的卯榫、螺旋齿轮、轴、杆、又或是管线,金属丝线规则排列,构成了仿佛肌肉一类的结构,当然,内部的符文和禁制也比起表面更加密集、错综……
这只“白猫”和之前地下山洞中那只莫名其妙出现的“黑狼”有些相似!
“傀儡兽……?”
双目一凝,正想抬手,发现身体居然动弹不得,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一条暗红绳索绑缚住了!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地?”
就在雷孽想喊星渊时,清冷的女声却自雷孽身后响了起来。
这话音刚落,眼前白猫便抬起了头,往一旁挪了挪,适时地腾出一个位置。
近乎同时,雷孽便觉一侧有气流带着积雪溅在了自己身上。寻迹扭头,一只带着明显机巧结构的黑色脚掌已从他靠着的巨石侧面探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比白猫体型略小的绿眼黑猫傀儡兽扭动着长尾,不疾不徐地绕到了他的面前。
“你可是羲和教教众?”
一个侧坐于黑猫背上,翘着二郎腿的少女俯视着雷孽,厉声质问道。
这少女娇小的身形裹在一身左黑右白的宽松道袍中;头发以两支简单的乌木簪束成两个“小包子”,顶在脑袋两侧;她脸蛋红润,圆润的脸颊上似乎尚有还未退完的婴儿肥,看起来颇为可爱;只是那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是滴入了两滴墨水,深邃乌黑,让其看起来又有几分老成持重之感。
雷孽没从少女身上感到杀意,这其中更多地似乎是某种意味深长的……疑惑~?
他正要开口应答,却忽听脑中星渊轻声传音:“提醒你一下,这女人不是羲和教的,你说话得时候可得小心点,她很厉害!要是惹急了,估计咱两连逃跑都很困难!”
心头一沉,雷孽脸上却瞬间露出惊慌,仿佛此时才回过神来,开始拼命摇头:“不!不!不!小人哪敢啊!小人与羲和教可没任何关系,只是途经此地,被人掳来的~!还……倒是还得感谢仙子救命之恩呢~!”
所谓做戏做全套,要不是全身被绑着,若能免去麻烦,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给对方磕一个。
“掳来的?”少女面无表情,声音淡淡:“你是普通人?”
其实雷孽能用灵力的时间在他受到转生血花影响,情绪失控时就差不多没了。这会儿他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也没有诡武灵脉那种气息无法捕捉的特性,无论怎么看,也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当然,一些灵宝有遮蔽灵力波动的作用,也能达到这种效果。但在雷孽昏迷期间,少女应该已经检查过他全身,除了那几张搬山符勉强能和蕴灵师扯上关系,大概也再无其他。
“小人只是个受边境兵灾波及的流民,听闻文星镇林家是大善人,管吃管住,故而才来此……哎~?饶命!”
雷孽仍旧是慌忙无措的表情,只是不等他说完话,黑猫的尾巴已经绕到他的身后,尾尖三个符文亮起,一股无形之力出现,将他吊了起来。
随着身体悬空转动,雷孽的双眼也逐渐看到了身后的景象。
就在他刚刚靠着的大石后面,苍茫的白色之中正有一片狼藉格外突兀,焦黑的地面冒着淡淡的青烟,褐黄色的液体让此处显得格外污浊,断垣残壁仿佛突如其来,散落在这荒野中,与这山丘显得格格不入;一朵雷孽极为眼熟的“巨大花朵”横倒“凋零”在破瓦颓垣之中,一动不动;难以计数的丝状花瓣已经瘫软,其中不少被扯断,流淌着褐黄色的毒血;花心中的林家老家主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人腰大的窟窿,以及一节延伸至窟窿内部,仿若脊柱的断骨;曾经笔直的“花径”已被砍的七零八落;而最让雷孽感到震撼的还是那作为转生血花根茎,一条条人面蜈蚣……不!此时应该说是一节节的人面蜈蚣,眼前所见若是用他梦中学会的词来形容,那就是有人把一把干面条丢进了没盖盖子的绞肉机里……
不知数量的蜈蚣躯干、刃足、碎肉撒的到处都是,粗略一眼中,作为人面蜈蚣标志性的巨大脑袋就有数百之多,但却没有一个是完整的,有几个似乎飞出了这个山丘,砸入了附近冻结的湖水中。
“羲和教炼制的转生血花可分九品,这一朵是其中最差的九品血花。”少女淡漠的声音在雷孽耳旁响了起来“但即便如此,这东西也足以应对炼体期的蕴灵师,更不是所谓普通人可以应付的。”
一边说着,雷孽已被提到了少女身侧:“虚境破碎时,这东西已经处于战斗状态,身上的伤是刚刚留下的,也就是说,有人在虚境内与其交手了。”
轻撇了雷孽一眼,少女继续说道:“而与这朵破花一同‘掉’出来的,除了尸罐中尚未炼成的人蛹,就是只剩文星镇中那小妮子的半截身子,还有就是你……如果你真是被羲和教掳来的普通人,为何没被装进罐子,炼成人蛹?”
雷孽开始觉得更不对劲了,非是这少女的问题有什么难以回答的点,而是她与自己说的话似乎有点太多了!
“仙子说的话小人不太懂……”雷孽心中思索,嘴上却唯唯诺诺答道:“只是,抓小人来此的应该不是羲和教的逆党……”
“不是羲和教?”少女转过头,疑惑地看着雷孽。
“嗯,小人之前途径此地时,曾远远看见过有一辆马车在附近逗留,觉得疑惑,到文星镇后便和几人说起了此事,谁知不到半日功夫便有人找到了小人,让小人带路去那马车逗留的地方,那几人看着就不好惹,小人胆怯,只得答应,只是谁知刚到不久,便有一个女子也到了此处,那几人不由分说,上去就和那女子打了起来,小人这才知道,几人居然都是蕴灵师!那女子不敌,便往山丘中撤走,临走前小人还听那女子称这几人是什么‘木府’走狗……”故事是雷孽根据自己所知的情报现编的,但一些事情经得起考证,想来不会有太多破绽:“小人心里怕的要死,本想趁乱逃跑,结果却被‘木府’其中一人抓着一并追了过去,只是片刻,小人便觉得眼前被黑雾笼罩,再能见物候,发现已身处一片残破的大宅之中,周围到处都是骇人的大蜈蚣在和那几人缠斗,小人当时只觉头晕目眩,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时见到的就是仙子您了,呵呵……”
少女歪着脑袋,明亮深邃的大眼睛盯着雷孽看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说话。
雷孽觉得被这么盯着有些尴尬,却仍猜不到对方意图,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准备再次开口编点什么时,却见少女忽然看向山坡下一处空无一物的冰面,说道;“青玄府的小辈,这种程度的隐匿术就想在奴家面前卖弄?都说你们青玄卫向来躬身自厚,看来也是些不懂礼数的东西!”
雷孽随少女目光望去,便见冰面周围景象一阵扭曲,显出一男一女。
男子着灰白劲装,面容线条硬朗,浓眉细眼,带着笑意。
而那女子生的恬静,着黑红袍服,面带几分躬谦。
“晚辈花天纵,见过白前辈。”
“晚辈徐诗诗,见过白前辈。”
两人刚一现身便齐齐躬身行礼,自称花天纵的男子则继续说道:“非是晚辈二人不懂礼数,实是我二人修为远不及白前辈,离得远了也分不出此地究竟是敌是友,为求稳妥只能隐匿行事,还望前辈切莫怪罪。”
“倒是许久不见,罢了。”少女倒是也没纠结于此:“奴家路过此地,羲和教巢穴已顺手剿灭,没你们青玄府什么事了。”
“劳烦白前辈费心。”徐诗诗低着头,接话道:“只是……先前我们有六名师弟提前来此地追讨反贼,不知前辈可曾见过?”
少女轻憋了雷孽一眼,淡淡回应:“未曾见过,不过想来多半是尸骨无存了。”
“晚辈知晓了。”徐诗诗沉默片刻,这才答道。
老实说,少女那一眼看的雷孽心中一阵提心吊胆,他深怕少女来一句“你们问他吧”,就把自己丢出去和这二人对峙。
万万没想到,所谓“木府”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青玄府!而那几个青玄府弟子的同伙居然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关键是这二人似乎还认识这少女~!
可如此容易以就过关,倒是让雷孽心中的疑虑更重了几分。
见二人杵在原地,没离开的意思,少女再次开口:“还有何事?”
徐诗诗依旧躬身没说话,而花天纵则硬着头皮说道:“呵呵,白前辈……那个,晚辈二人也是带着府上任务而来,若是不带信物回去,估计——交不了差……”
“哦”少女仿佛此时才想起来,不以为意道:“那朵恶心的转生血花你们拿去吧。”
听闻此话,花天纵未露欣喜,却是往前微进半步挡住徐诗诗,这才深吸一口气:“前辈,按照青玄府的要求,若是出现破碎的虚境,我等需要将‘界锚’带回去方可……”
“你们最好搞清楚,此处是奴家拿下的,若非看在你们师傅的面子上,我早就赶你们走了!”不等花天纵说完,少女便出言打断,可爱的面容上仍旧不带一丝波澜:“人心险恶,还是莫要得寸~进尺的好!”
“谢白前辈提点,那我二人收了转生血花便走。”花天纵言语间没有失望,反倒是带着几分笑意。
他知道只要问过这句话,便算是在安全范围内主动尝试过,回去之后也不会受到师尊过多责罚了。尤其是在面对这位白前辈时……
二人后撤了三步这才直起了身子,转了个方向,从山丘另一侧绕道林府废墟中。
不见飞天遁地,二人速度却仍旧不慢,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将那散碎的转生血花全部收入了储物灵宝中。
再次回到少女面前,花天纵再次躬身道:“谢白前辈厚赐,晚辈二人回府复命了。”
少女没有答话,倒是她坐下黑色巨猫微微点了点头。
见此,二人不再迟疑,转身离开。
雷孽察觉到,花天纵转身前用眼角余光打量了自己一番,目光若有所思,似乎别有深意。
不过眼下这点还不值得他过多注意,毕竟——他目前还被那白前辈的傀儡兽“拎着”呢……
眼看二人很快远离了这处小丘,在冻结的湖面上,唤出一艘帆上印着大树的小舟乘风而去,雷孽顿时觉得自己后颈一松,摔落到了泥雪之中。
“奴家也没有太多时间和你浪费,再最后问你一件事。”
少女的声音响起,雷孽身上的暗红绳索扭动,如一条活蛇般从雷孽身上爬了下去,攀上“黑猫”垂下的尾巴,严丝合缝嵌入了那尾巴上的一条凹槽之中。
“这些东西你何处得来的?”少女广袖轻轻一甩,几件物品从中飞了出来,悬浮到了雷孽面前。
那是雷孽随身携带的搬山符,以及白子柒的遗物——他从小所住的山洞崩塌时,护住他的银色令牌。
搬山符是蕴灵师中常见之物,里面是雷孽日常所需以及一些符武,没什么特别。
换句话,能让着少女耐心与自己区区一名凡人说这么多话的,就是这块银色金属牌!
其实刚才青玄府二人称这少女“白前辈”时雷孽便下意识联想到了白子柒,二人姓氏相同,加之这少女对他的态度古怪,让他很难不猜测这二人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那老爹虽然一直称自己只是普通人,但他对于蕴灵师的了解似乎远胜晓村中其他村民。
当然这可以用白子柒所谓早年从军,见识广博“糊弄”过去,可这块银色的金属牌明显与蕴灵师有关的能力却根本无法解释!
这少女会不会与白子柒是旧识?甚至——根本就是白子柒家族中人!?
保持住脸上谄媚的笑容,雷孽还是说出了刚才编好的故事:“小人在逃难时救助过一位重伤之人,虽然那人最后还是不治身亡,可临终前还是赠了这些东西给小人。”
有了星渊的提醒,雷孽知道此人招惹不得,眼下也不敢去赌她与老爹是敌是友。哪怕这人真的与白子柒是同一家族,可家族中难道就不会出现敌人吗?
“他死于何处?”少女继续问道。
“三月前,死于殇丘山脉之中。”
羽国朝廷有心隐瞒殇丘山脉中发生的事,为此甚至不惜将其“割让”给了晋国,所以即便这少女真想去调查什么,应该也并不容易。
沉默了片刻,少女这才双眸一闭:“气息消散……这块替命符的主人确实已死。”
这是——替命符!?
听到少女对这块金属牌的称呼,雷孽脑中顿时响起了一声闷雷,他急忙低下头去,呵呵笑了两声,看似迎合,却是害怕自己此时努力维持的表情失控!
“如此说来,确实与你无关了。”雷孽觉得这少女说话语气似乎是放松了几分:“既与你无关,那这些东西奴家要带走,你没意见吧?”
雷孽心中一沉,抬起头面对少女问道:“这里面有仙子可用之物?”
“这与你何干?”
明明有着泪过双颊便如幼猫落泪,嘴角一翘便如百花融雪般可爱的面容,奈却何与这鸣湖一样,皆被冻住了。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注视雷孽双眼片刻后,少女忽然继续说道:“奴家感应到你这些搬山符里有不少‘星火铜钱’,此为我羽国禁物,按律要上缴、销毁。至于这枚替命符—虽然其主已死,可与奴家而言也曾有过不共戴天的死仇!奴家要将其带回,寻一处秽污之地将其粉碎,永世镇压,方能一解心头怒意!”
见雷孽眼中毫无波澜,少女继续说道:“奴家不想过问你何处来如此多的违禁物,但总归还是要告诫一声,如此多的星火铜钱在身,若是被别的蕴灵师,尤其是落在如刚才那两名青玄卫手上,你小命难保!奴家今日心情不错,念你一介凡人,分辨不出这些违禁物与普通铜钱的区别,便饶你这一次!”
听闻可能“小命难保”雷孽显出惊慌之色,他急忙跪倒在地,脑门磕在雪地上,疾呼:“小人谢仙子饶命之恩~!谢仙子饶命之恩~!这些害人之物仙子尽管拿走!小人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这些东西了……”
见到如野狗摇尾乞怜般匍匐在地的青年,听着涌入耳中宛如犬吠般的恭维,少女麻木的脸上,那双大眼睛中闪过了一抹失望……
她已经不想再与眼前的青年多废话一个字……
可就在少女转身,甩动广袖准备收回搬山符与银色小牌的那一瞬间,她魂念中爬服在地的“恭顺野狗”却忽然消失不见~!
一支带着红色鳞片的“长枪”无声无息间划破飘落的雪花,已然刺向了少女的后勃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