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到我家来的时候我才4岁,乡下的野孩子。
4岁的记忆实在模糊,实在记不清这只猫刚开始是怎么样的一只奶猫,印象里的老猫就是一只肥大漂亮的公猫,四只白脚爪,发亮的黑毛覆盖在全身,脖子上一圈白项链,翻开肚皮也是一片雪白,只是嘴和鼻子那里的白毛长歪了,怎么看都是歪了鼻子。长大了后,原来这种猫还有种文雅的名字:乌云踏雪。乡下多是黄色的花狸猫,这种黑白两色的猫倒是少见。
老猫可以说陪我长大,他是迅急地长成了一个活泼敏捷的成年大猫,而我还是一个满脸泥巴的孩童。对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4岁那年,爷爷奶奶好不容易拿到了祖上土地的补偿金,分到父母手上就是一千多大洋,盖了新房子搬新家。我们家到了这陌生的地方后第一次盖了象个样子的房子,从村西头大家聚居的地方搬到了村东头的开拓地。爷爷用那种细脖子的竹制鱼篓子把老猫装在里面拎到新家,还没等家里老老小小收拾家什搬离完毕,发现老猫不见了。
村里的人说,在你家老园地里又发现了那只猫,看来它不肯搬家。于是我和爷爷从村东头再走到村西头去找那只猫。从村西头的破房子到东头的新房子其实一里不到,但那时年幼的我觉得那距离遥远得用脚步无法丈量。找老猫的过程估计很费了些周折,当爷爷捏住它的脖子把它往鱼篓子里装的时候,它用它尖尖的爪子扒拉着那竹篾子,那时的我摸着它的头很是安抚了它一阵子,作为在泥水里一起滚过的玩伴,它安静了下来。
乡下人说,猫是奸臣狗是忠臣,对我们家养只猫而且好吃好喝地很不以为然。但这只执拗的猫,让村邻都开始议论,猫也是一只有感情的动物。
搬到新家后,老猫几乎还是每天会消失一段时间,估计是到旧房子里去凭吊,或者那里有它的伙伴还是恋人?我家的前面就是一条柏油马路,马路边则是河滩,刚搬过去的时候是冬天,河里结满了冰,冬季实在无聊兼寂寞。新房子专门给它开了猫洞,等到开春,河滩里长满了高大的芦竹,它算是适应了新家,也建立了自己的领地,整天一钻进那茂密的芦竹丛就不见踪影,每天早上精疲力竭地从猫洞里钻回来,再爬上我的床头倒头就睡。
老猫应该是抓了不少老鼠的,而且尽心尽职。不过爱干净的老猫不知怎么回事,老是钻到父母的房间去拉屎,再在床下用土盖起来,每到周日早上就听见母亲的尖利嗓子叫得整个院子都听到,可以想象得到她拎着扫帚,一边追那猫一边跳脚大骂,你个死猫,打死你打死你,那黑猫飞也似地窜走了,周日一般它就消失了。母亲周日晚上走的时候把房门锁得再好,下个星期回来那猫还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钻进去划它的范围势力,又是听得母亲在大声呵斥,伴随着纱门哐一声声重重合上。
顽劣的我当然是不会放过老猫的。有次把它胡子剪了,它急吼吼地钻进猫洞,无法试探出那洞的大小,满心受伤;有几次在院子里,把它竖拖着训练它直立行走,它喵呜反抗几声无效,还是两只腿蹦蹦几下满足我的好奇;有次把它指甲剪了,它找了根木桩练了几天的爪子,那声音叫起来都是低沉的示威。
当然我也有对它好的时候,我最喜欢抱它,胖胖的,肚子上一圈肉,厚实沉甸甸的肉感,一边抱它一边亲它,一边用手摸它的下巴,它咪起眼在阳光下打着呼噜,特别享受。它最喜欢吃猪肝,奶奶又最善于做猪肝,抽掉老筋,用生粉揉上,热油锅里爆炒,放上地上新拔的蒜苗,那猫就喵喵地在脚上穿来穿去,而我也同样在厨房里打转。端上桌来,我吃几块,放在小猫碗里几块,猫在桌下吃我在桌上吃,不亦乐乎。更别说它每天乖觉地睡在我的床头,我睁开眼就能看到我的猫陪伴着我。
老猫是我孩童时候最好的玩伴。当我尖着耳朵听说外地回来的姑姑要杀它做龙虎斗,说可以治姑父的病时,我把那老猫痛打了一顿,不明就理的它伤心地呜呜叫着窜进那芦竹丛去了,我心里高兴了一回,觉得救了它的命。可是过了一天它还是回来了,它被他们抓住,在岸边的水杉林里,它的爪子深深地嵌进树皮里被吊死。
这时它真的是一只老猫了。我已经十二三岁了。年幼的我无法阻止它的离去,我忿忿地恨每个人,我也深深地想念它,那黑白花的老猫,胖胖的,鼻子活似歪了一块,尾巴、胡子、指甲总是被剪得缺了一块的老猫。
后来,我家再也留不住猫,不是出走,就是横死。慢慢地,我再也不养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