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妖神鬼的志怪小说,不论是《山海经》、《搜神记》,还是《酉阳杂俎》、《聊斋志异》,寥寥数字,都是天马行空的想象,情节更是诡异离奇。中国人对于神灵鬼怪的幻想,从来不少。
要说写人妖鬼怪之情,写成了精的人,一定是李碧华。
四月天的清明天气,下了纷纷细雨,春色烟花朦胧迷眼,如果哪个惆怅的孤独人,问一句酒家何处,那遥遥的杏花村里,飘出一缕魂,那一定是李碧华的文字,握在手里,是冷冷的人间芳菲,艳得荒凉,凉得刺骨,被纷纷细雨,染成一片胭脂色。
《聊斋志异》里的穷弱书生和美艳妖魂的纠葛 ,纵然有绝望,有背叛,那团圆的幸福结局,衬着人间烟火,爱情的底色,也是喜乐的,洒几滴油花,浮在生活的表面,翻腾出滚滚人间烟火气。
而李碧华故事里的花妖野鬼,从底色开始,就冒着幽冷气,一团团,渗出星夜的光,在前世因果,三世轮回中,展开逃不出、躲不掉、也道不尽的风月情劫。
她的小说《胭脂扣》,就是一本跌宕起伏的风月情债。痴情女鬼如花返回阳世,舍弃来生的七年寿命,换取七天,只为寻前世情人。最终七天时间已到,人未寻到,如花仍不死心,甘愿舍弃转生的好命,多换一天。
可惜的是,苦苦寻找的那个他——昔日眉目英挺,细致温文的翩翩少年,已是穷愁潦倒,浑浊不堪,混在人群中,干瘪如枯叶。
电影《胭脂扣》里的情节处理, 保留了旖旎和荒凉,却添了一抹温情。然而我还是喜欢小说的冷绝和狠辣,把一切情欲的骨头,明晃晃地露出来, 你看到春风骀荡,酒不醉人的花色人间,却都是如梦泡影,不堪一触,让人生生冷到骨头里,却又唏嘘世间情为何物。
在她另一部小说《青蛇》里,也是道不尽的爱恨情仇。虽脱胎于白蛇许仙的老故事,李碧华却像诡异乖张的女巫,另辟蹊径,写出来,尽是人性深处的嗔痴贪念: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
——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到了青蛇, 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这段一看就是模仿了张爱玲的 《红玫瑰白玫瑰》。 然而,她又补了一段: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
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眼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妖艳的文字,跳跃开来,直指人心。
人妖鬼魅,阴阳两世,绮年玉貌的鬼魅女人,爱得浓烈彻底,痴心执拗。而她笔下的男人,却自私懦弱,气魄不足。
可是说到贪念自私,又何分男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是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在梦和爱的迷离红尘里,人鬼神妖,都逃不过岁月这把剪刀。
那些痴心的妖灵女鬼,一抹轻飘飘的灵魂,在三世轮回中,寻找知心人。他们在人间跌跌撞撞, 悲欣交集不能自拔。他们会克制、试探、追求,也会忐忑、欢愉、伤痛,更会妒恨、卑微、执迷于人间喜乐。 最后回忆、蠢动、又重蹈覆辙……
然而,最终,痴情的她们,大多都是一句,甘愿无悔。
好在,人,会在自己虚构的故事中,给出解药 。若受不了情苦,心事未了,在转轮台下,喝一口孟婆汤,前世尽忘。
我们相信一生一世的爱情,相信轮回,虚构长生不老,在人妖鬼怪的故事里,落泪唏嘘,在复活、因果中,追寻这短暂一生,在这一生到不了的地方,遐想。也无非是追求自由、快乐,寻得灵魂,寻得爱。
而那些人影绰绰,诡谲凄迷的童话,也只是从另一个视角,诉说这人间情暖.....
世事短如春梦,
梦里繁花似锦,华灯璀璨,
宴无虚夕,魂魄不知归何处。
得失跌宕,如痴如醉,
一旦归去,便平淡平静,
纯真无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