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磬
[31]哥哥出狱
眼看又要过年了，公婆为没钱过年而着急上火，刘贵贵拿着父亲给的五千元，不知干了什么，不到半个月，竟挥霍殆尽，又在心底盘算着以什么由头去跟父亲要钱过年。
我越来越无法忍受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个人，又穷又懒，不思进取，永远把自己的生活依附在父亲的身上，他们以为父亲是摇钱树，他们以为父亲要了他们的彩礼，理所应当奉养他们一家人。内心深处想要逃走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翠娥，上次你老板送的那些东西都挺好的，咱们拿到集市上卖了，换点钱过年。”
“我的衣服不能卖，其他随便。”婆婆站在板房门征求我的意见，她脸上的褶皱跟着她丑陋的心一起变形、生疮，让我觉得可恨又可悲。
大年三十鞭炮声响，我和婆婆在家一起忙碌着做年饭，公公带着刘贵贵去祭祖拜年，回来的时候棉袄里揣着一大袋肉食，什么牛肉、鸡肉、猪头肉。他把它放到厨房的桌子上，指导我把他们都切了，语气里的高兴和满足更让我觉得这肉来历不明。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家过年，没有好的饭菜，连肉都是祭祖完从宗祠里偷的，没有烟花，鞭炮都是一串拆成三串响一天，没有压岁钱，连看联欢晚会都是在一会有图像一会没图像的黑白电视上进行的。这个家的贫穷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沉。
初二，新婚姑娘带着女婿回娘家省亲的时间到了，婆婆在饭桌上嘀咕没钱给我的父母买过年礼。
“要是那盒冬春夏草不卖，还能送给亲家。”
“卖都卖了，就别提了，我还有一百块，拿去。”
公公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百块递给了刘贵贵。
我穿上了柳逸辰为我买的新衣服，一件粉色的中长款羽绒服，一条黑裤子，一个我不识标志的牛皮手提包，一双中跟短靴。
“我天，我媳妇居然这么美！”刘贵贵跟在我身后，一个劲地夸赞我。刘贵贵的新衣已被婆婆卖掉。
“翠娥，回来的时候跟你爸要点好吃的带回来。”
婆婆站在门口冲我喊着。我没有回头，更不想答应。刘贵贵转过身不知向他的母亲做了什么手势，婆婆才遢邋着拖鞋回家。
父亲早已准备好了满满一大桌饭菜，等着我回来。母亲在饭桌上嗑着瓜子，没有先吃，也该是在等我。
“还有四个月你哥就该回家了，爸终于等到了。”父亲借着和刘贵贵喝的几杯酒劲，在桌上上呜咽着。
“不知我儿的年是怎么过的？”又是一阵心酸的哭声。
“爸妈，哥哥很快就回来了，过完年二月就结束了，还有三个月就回来了。”
我心里没有一天不想念哥哥的，夜里只要做梦都会梦到哥哥，梦里哥哥未来的路有很多种，多的让我难以分辨到底哪个是哥哥出狱后要走的路。
下午走的时候，父亲知道刘家穷，过年可能没买什么我喜欢吃的东西，装了一大包好吃的，让刘贵贵提着。父亲帮助刘贵贵完成了婆婆的指令。
三月天开始回温，刘贵贵被婆婆逼着去镇上干活，偶尔跟着铁匠师傅去市里干散活。公公也去了市里新开的楼盘工地上干活。家里只剩我和婆婆，婆婆每天都盯着我，我去哪她都要盘问的一清二楚，生怕我跟人跑了似的。
柳逸辰日日发短信给我，问我近况，说她想我，想见我，要带我去哪里吃好吃的，去哪里买好看的衣服，去哪座城市旅游，去学习百货公司的整体运营。她描述的世界我从来都不知道，没见过，我与她的差距如沟壑，难填平。
一日柳逸辰又开着她炸眼的红色越野车，来到了刘家。这次她直接闯入我的彩钢板房里，婆婆在窑洞里睡觉还没有醒来。
“我的孩子，你这住的什么地方啊，条件太差了，跟妈回城吧，妈舍不得你吃在吃苦了。”她拉着我的手哭泣着。
“别哭了，小声点，我婆婆一会听见了。走去外边说。”
我拉着她去了刘贵贵带我去的山头，她那辆红色的越野车，停在刘家门口，村里的人齐聚一团，议论着，婆婆在村妇此起彼伏激昂地羡慕声中醒来了，然后像丢失了孩子一样的满村寻找我们。终于在那座山头找到了我们。她眉开眼笑的拉着柳逸辰，邀请她去她家做客。
“大姨，是这样的，目前我的公司急需人手，我想让翠娥回去帮帮我，您看怎么样？这些钱您拿着，就当是我孝顺您的，感谢您允许翠娥来帮我。”
柳逸辰上次该看透了婆婆的嘴脸，塞给她钱，又给她戴高帽，她又怎能不同意。
“大姨，我在公司拿了个手机，您要是有事打电话给我，我第一时间把翠娥给您送回来。车上我还给您带了补品，和上次一样，害怕您吃完了，就又给您送过来了。”
“哎呀，这孩子可真贴心啊，补品可真是效果好，你看我这精气神。好，翠娥你带走吧。家里闲着也没事。”
就这样，柳逸辰在没有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财力收买了婆婆。婆婆允许柳逸辰将我带走，此后，我跟着柳逸辰在她的大别墅里过了两个月有钱人的生活。她带我去各大商场购物，在市里高档的餐厅吃饭，去大型的游乐场游玩，带我去四川旅游，尝遍美食。在她的百货公司讲述这家柳氏商贸公司的发展，她一个人管理一个资产上百万的百货公司，太让我触动了。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在会议室里出口成章让人心悦诚服，在商场里让售货员点头哈腰，我心里开始被她感动，或者说被她给予的生活所感动。原来生命可以有这种优质的活法，原来女人也可以出人头地，而不是终日在彩钢板房里数着时间度日如年。我开始想要接受她，我想让自己得到真的重生。
两个月里刘贵贵来看过我一次，他被我的改变下了一大跳。我学着柳逸辰的模样，开始打扮自己，化了淡妆，穿上了连衣裙和高跟鞋，开始了在百货公司上班的生活。
“你哥，明天就出狱了，我们一起去接他。”电话里父亲喜极而泣。
“好，一起去，我在看守所门口等你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忍不住抱着柳逸辰大哭了一场。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抱我的亲生母亲，我感到她心满意足的哭了。
我早早来到看守所的门口，等候父亲和母亲。父母好像特意染了头发，漆黑漆黑的，父亲穿上了他崭新的白衬衣，深蓝色西装裤，一双从未见过的黑色皮鞋。母亲穿着碎花衬衫，白色九分裤，一双米白色凉鞋。两个人一下就反老还童了，让我眼睛都湿了。
看守所的大门开了，一个狱警带着哥哥走了出来。哥哥站在门里，看着我们，又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
“走吧，出去后好好做人。”
狱警说完后关上了门。哥哥还站在原地，享受着太阳光的直射。
“我乾儿终于自由了……自由了……”母亲跑过去抱着哥哥，哭的稀里哗啦，我们都没忍住，泪流满面。哥哥走过来两手分别搭在我和父亲的肩头，高兴地说：“我们回家……”
“哥，你想吃什么，妹妹请客。请你吃大餐。”
“吆，我妹子出息了啊！还穿上高跟鞋和裙子了，不错嘛，越来越漂亮了。”
“去，又打趣我，我都结婚了。我带你去吃火锅怎么样？你不是最爱吃辣吗？”
哥哥站住了脚，惊讶的拉着我的胳膊：“你说什么？时候时候的事？”
“干嘛，结都结了，你看我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嘛！别为我担心了啊！火锅到底怎么样嘛？”我说着却忍不住眼里泛出泪花。
“妹妹说了算，我都可以。”哥哥将信将疑的跟在我身后，时不时回头看看我们的父母。
“哥，麻辣烫店的老板娘怀孕了呢！她终于又有孩子了！我还去看了她。”
“这真是太好了，真替他们一家高兴。”
“凤姨她家的店也扩大了，还卖山西刀削面呢，何花姐她突然又会说话了，现在成了店里的半个老板呢。”
“这一年半，大家都变化好大啊……”哥哥低下了头，我感受到他心底里的没落和忧伤。
“没事，哥，我们也可以从头开始的。你看我现在都从头开始了。”
“你个傻丫头！”哥哥用手摸着我的头，像小时候一样充满了对我爱，即便他知道我和他同父异母，仍旧不影响我们的兄妹情。
“到了，就这家。怎么样，还可以吧！比你陪我找工作进去的那家火锅店还大气，这是咱们市里最好的一家店了。”
“翠娥，你嫁了个富豪啊，这么阔绰。”
“没，没，就一顿饭而已。走吧，我的好哥哥。”
父亲看着我们两个，欣慰的笑着，好久都没有见父亲笑的如此真心了，母亲拽着父亲胳膊嘀咕着：“刘家发横财了啊！”父亲瞪了她一眼，没有吱声，继续跟在我和哥哥身后。
我们一起去了楼上的贵宾包厢，这是上次柳逸辰带我来坐的地方。
“马小姐过来了，给您菜单点下菜，需要什么酒水，我马上去给您拿！”
那个叫蓉儿的服务员，接过我手里的包包将它挂在衣帽架上。其他两个服务员为父母拉开椅子让他们就坐。
“爸，哥，给你俩来点红酒，怎么样？”
“随便吃点就行了，不喝酒。”
“没事，来瓶这个酒，菜品锅底都按上次的来。”我把手机里红酒的照片拿给她看。
“好的，马小姐，我马上拿酒过来，您稍等。”
“现在这服务员也不好当啊，你看这服务哪像你之前在菜馆时的样子。”
“是啊，哥，你看这还不错吧！”
“你日子过的不错啊，挺好的，看你过的好，我比什么都开心。”
锅底的热气向上蒸腾着，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我心里难受的想哭出来。我忍着，我得忍着。我笑着起身学着柳逸辰的样子为父母、哥哥倒上了红酒，摇晃着，然后轻抿一小口，让酒的香气在口腔里回温。柳逸辰给我的生活一下就冲击了我对生活所有的认知，这种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作用，终于让我没忍住学着走她的路，认了她这个缺席了十七年的母亲。只不过学的还不是那么透彻，她用西餐配红酒，高贵又典雅，我用火锅配红酒，充满烟火气。我说不出红酒的名字，只知道它叫一个绕口的外国名字。
“爸，您明天还去学校吗？”
“你爸早都不上班了！”
母亲口里含着一块牛肉，心直口快的将父亲不上班这件事说的轻描淡写。
“什么？为什么？”
“哦，没事，爸老了，也该退休了，就早退了几年。在家陪着你妈，也挺好的。”
父亲放下筷子，着急的说着。
“怎么都变了……”哥哥自言自语的说着。我知道他心里接受不了父亲不上班，我又出嫁的事实。
“来，今晚多喝点，不回家了！”哥哥举起杯子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晚上我们去了一家酒店，夜里我和哥哥聊了很多。哥哥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伪装的，他了解我的程度竟比我自己都深，我向他坦白了我的婆家，父亲因为什么被开除。他听的哭的比孩子还像孩子。
“那你现在拿来那么多钱？如实说。”
“我……我亲生母亲回来了，她一人经营一家百货公司，我现在在那里上班，妈还不知道，你不要告诉妈，妈知道了，会骂爸爸的。”
“那你不是还没离婚吗？刘家怎么能放你出来。”
“我法定结婚年龄不够，没有结婚证，离不离都一样，柳逸辰给了我婆婆很多钱，刘家暂时没有来找我。”
“那你和你亲妈现在过的好吗？”
“谈不上好或不好，我的心里还恨着她，可我又贪恋她现在给予我的一切，我第一次感受到富裕能赢得别人的尊重，砂锅店打工出得事，归根结底就是我没钱，没背景，所以才会有人欺负我，现在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我活成了人上人。我还学了新的技能，关于市场营销和运营。我总是梦到我们一起开了家大型的连锁超市，你谈了女朋友，成了家……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哥，还是想去西安。我会在那边找份工作，学点手艺，以后的路得靠自己。”
“哥，你来我们百货公司吧！我跟她说，她还挺喜欢你，说要感谢你！”
“哥，还是喜欢西安，趁年轻去闯闯，过几年等你混好了再说。”
那一夜，我和哥哥谈了好多，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还是无话不谈的兄妹，不论时间过多久，依旧是彼此熟悉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