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慕尼黑,星光寂寥,空荡的街上已见不到几个行人,我的酒吧却来了个奇怪的人。
当时我正在算账。这酒吧生意实在是太差!想我独自一人异国他乡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容易吗?这些德国佬一点都不体恤异乡人,多点几瓶贵一点的酒不可以吗?我不甘心的按着计算器,不相信我这一天就挣了二十欧元。
“我可以在这里工作吗”一个松软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可以,”我头都没抬的回应道,“我的酒吧不需要人,我一个就够了,要喝酒去那边吧台自己拿。”
是的,作为这间酒吧的老板,我同时兼任服务生酒保保安,所以回答的十分高姿态。
“可是,我能带给人幸福。”糯糯软软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这才抬起头。
是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白白瘦瘦乖乖巧巧的。而看到他眼睛的那一瞬,我却被惊了一下。
“你……你你……美瞳?”我有些语无伦次,却还是试探着问。
“姐姐,我的眼睛好看吗?”他的弯眼笑成了月牙。
“好……好看……”我发誓我被吓到了。
自诩阅人无数,我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没有瞳仁,只是一汪啤酒色的湖泊,深邃清澈。
“我能带给人幸福,像这样。”
他低头,一滴啤酒色的眼泪滴落在面前的酒杯里,酒花翻滚升腾,一会儿就盛满了整个酒杯。
“姐姐,你喝。”他端起酒杯递给我。
在那汪深邃湖泊的注视下,我小心翼翼的接过酒杯,小口小口的喝下了这杯酒。
酒香浓郁,入口清凉,如泉水般缓缓流入心脾,回味无穷,却莫名让人眼眶潮湿。
我仿佛醉了似的,眼前突然无限放大了一个画面,波光盈盈却清晰可见……
妈妈正在厨房炒菜,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有一种温和的柔光,爸爸在电视机前看着球赛,兴奋的挥舞着手臂喊叫着,而正埋头在一堆物理试卷中的我却抓狂着,“老爹,你太吵了!!我还要解题,没有思路啦!!!!”
然后妈妈笑容暖暖的把饭菜端上了桌,招呼着,都别忙了,快过来吃饭吧。饭桌前的我抢先把一只最大的螃蟹护在碗中,朝爸爸做着鬼脸,“哈哈哈,老爹,这次大螃蟹是我的,你抢不到了吧~”爸爸作势要抢我碗里的螃蟹,我哇哇的乱叫着。妈妈无奈却宠溺的看着我们,笑着。
看着夕阳下这温暖美好的画面,我的心里一阵阵的涌过暖流。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呐……
突然间,柔光幻灭,所有的影像悉数破碎,只一瞬,我的眼前又只剩下黑暗中灯光闪烁的酒吧。
“对不起,我的能力还不够,只能给你三十秒的幻境。”他有些自责的小声说。
“不,我很幸福,谢谢你,能让我再次见到他们,我好久好久没有体会到家的感觉了。”我哽咽着喉咙,轻轻的拥抱了他。他的身体很凉。
“我叫阿青,”他仰起头微微笑着。
阿青自然而然的留在了我的店里。
他每天都会滴一颗啤酒滴,开出酒花,给酒吧里最失意的人喝。
我的酒吧本来人就少,每次来的都是最落魄失魂的。我也不懂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同样孤单的我总是会习惯性的听他们的故事。
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互相安慰罢了。
第一个幸运的喝到阿青的啤酒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蓝眼小伙子。他这几天总是会来我的酒吧喝酒,一是因为便宜,二是因为安静。
我知道他心里很难受。相恋了七年的女友出了意外,在他们订好结婚日期的第二天。 爬雪山的途中,失足坠落谷底。
“青,我看到了莉亚,就在我们结婚的教堂,她很漂亮,穿着圣洁的婚纱,我们在牧师和所有亲友的见证下交换了戒指。她说她爱我,她愿意陪我终老,我听到了她的誓词!”刚刚喝完酒,他的眼中还闪着泪光,声音激动又颤抖“青,谢谢你。你了却了我此生再不可能实现的一个心愿,你让我很幸福,我现在很幸福。”他兴奋的抱住阿青转了好几个圈。
“阿青,你真的很神奇。”我对他说。
“姐姐,我只是让人们看到了内心最渴望的画面,”阿青的声音还是轻轻地,“我没有神奇,我想人们应该得到这样的幸福感觉。”
第二天来了一个老人,他住在这条街的最东边,是个老兵,我见过他几次。但他从没来过我的酒吧喝过酒。确切的说,我没见过他去整条街上的任何一家酒吧。
老先生安静的坐在窗前,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他很难过”阿青悄悄地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侧眼看了阿青一眼。
“他真的很难过,我要请他喝杯酒”阿青端着那杯阿青牌啤酒走过去,“老先生,喝杯啤酒吧,我知道你很难过。”老兵看了他一眼,缓缓的接过酒,喝下。
他的眼睛变得潮湿,有泪光闪烁着……
“我看到了我的战友,我们有五十年没见过了。我今天接到他儿子的信说他已经去世了。可是孩子,你让我看到了他,我刚才看到我们一起坐在公园喝酒,他和我一样脸上长满了皱纹,还是不如我帅气,我们举杯共饮,孙儿们在身边玩闹着。那是多么幸福的画面。孩子,谢谢你,你让我在活着的时候还能再和他喝一杯酒,让我如此幸福。”
越来越多的人得知了阿青,他们都跑到我的酒吧来想要喝阿青的酒。阿青每天滴落的泪越来越多,很多人感谢他带给他们幸福。阿青总是笑着。他的身体却不再那么凉了。有时候握住他的手,我会感觉像是握着空气。
我觉得阿青越来越奇怪,尽管他说话声音还是轻轻地,总是对我微微笑着。却还是让我感到奇怪,说不出的奇怪。
终于,那天早上,当我再一次推开阿青房间的门时,我看到了最不一样的阿青,他的身体在一点点的变透明。
“姐姐,我从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是由一千滴啤酒泪组成的,我生来就是为了让人们感受到幸福,我每哭出一滴泪,身体里就少一滴泪,当我的泪全部滴落后,我就会消失的,但是姐姐,我从不后悔,我愿意给人们带去幸福,我很开心”他的身体越发透明,“姐姐,我真的很开心遇到你,我希望你幸福,一定要幸福呀,我亲爱的姐姐。”
“阿青,阿青”我急声想要抓牢他,却只剩下空气。
“姐姐,我希望你的酒吧不只是倾听别人的故事,分担他们的苦楚,更能带给人们幸福。这样姐姐你也会很幸福。”
空气中最后留下了阿青那糯糯软软的声音。
“阿青,阿青”我小声呢喃着。“我会给人们带去幸福,像你一样。”
阿青,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