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摇光郡景丰府丰水县,有人做下大案,一夜之间“新丰镖局”三十岁以上男人全部死绝。
城门守卫丁小三是猜测这件事和前一天晚上入城的白衣人有关。
却不知事实到底如何呢?
十几天后。
摇光郡景明府赤阳县,距县城六十里地一个叫牛蹄村的地方。
这个村子有七八十户人家,四五百人,算是一个大村了。
村子背靠牛蹄山,前面是一片沃野,一条河劈开沃野蜿蜒而过。
这条河就是丰水河,丰水县在河的上游。
水量流到这里已经不甚丰沛,但它还是继续流淌,养育这里的人们、庄稼和牛羊。然后注入更远的大湖---云梦湖。
在紧挨着牛蹄山脚、远离其他人家的地方,有三间土坯房。
一圈竹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竹子已经有深褐色斑斑点点,篱笆上爬满开败了的牵牛花枯藤。
院子里有几只母鸡在一点一啄的吃着黍米,不知道是它们的早饭还是午饭。
偶尔吃的欢了还扑腾扑腾翅膀,飞到摇摇欲坠的竹篱笆上,“咯咯哒”的叫几声。
院子里还有一个穿着灰色粗麻衣服的人在劈柴。
斧子很亮,映着冬日懒散的阳光。
一根成人手臂粗的木材放在老树根做成的墩子上,一斧头劈下去,整整齐齐裂成完全对称的两半,一丝不多一毫不少,像拿尺子量过一样。
更关键的是,一点木屑都没有溅出来。
劈材的人不疾不徐,倒不像是在劳作,反而像在加工艺术品。
仿佛也不觉得累,这件事情可以干到天黑、再天亮,直到地老天荒。
直到,有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传进他的耳中。
男人放下斧子,走进堂屋,倒了一碗水,端进东屋,给躺在床上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人挣扎着要坐起来,奈何手脚没力气,起不来。男人赶紧上前去扶,老人推开了他的手。
“我还没到真的不能动的时候,我自己能来。”说这句话,让老人咳嗽的更厉害了。
男人沉默着,端水静立,等老人坐起来了,再送上去。
老人喝了水,感觉气喘得顺了一些。拍拍床沿,示意男人坐下。
“上次受的伤,怎么样了?”老人的目光,带着怜惜和期望。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你杀顾蒙那个王八蛋,用了几招?”
“六招。虽然我防备着他的杀招‘袖里乾坤’,但角度太刁钻,只是避开了要害,还是受了伤。”
“这是你第一次实战,也是你磨刀的机会。回去好好感悟。顾蒙只是当初那群人里最弱的一个,以后的路,会更难。”
“何伯放心,再难的路,我都会一步一步走过去。我们的仇,会报的。”
“嗯”,老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去吧。老了,精神不好,我再躺一会。”
男人等老人躺下,帮他掖了掖被角。
走出房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阳光穿过墙上的木格子窗户,斜照在被子上。灰尘在光里跳舞,像不肯落地的精灵。
老人的脸隐藏在灰暗里,显得更衰败了。
他太瘦了,褶皱的皮肤紧紧的绷在骨头上。
整个人像张纸片,躺在床上,被子几乎没有起伏。
他已经耗尽了骨血,现在只靠一口气支撑着罢了。
男人又去劈了会儿柴,听见隔墙传来的咳嗽声越来越弱,越来越细微悠长,眼泪就砸了下来。
砸在干燥的地面上,扑起一小绺烟尘。然后渗进去,只留一个印子。
再等一会,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然后男人去做午饭。
两碗浓稠的糙米粥,一叠辣子炒野菜,一叠风干咸鸡丝。
饭菜摆上桌,要去叫老人吃饭,发现老人已经没有呼吸。
男人苦笑:他总是这样倔强,就算死,也要静悄悄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男人回到桌边,端起一碗粥,就着辣子野菜,大口吞咽。
粮食和盐,都来之不易,不能浪费。
今天的粥和野菜,好像都比平日的要咸。
虽然再也不会有人在他浪费粮食的时候严厉的用筷子在他的手上敲出两道红痕了。
天下之大,他以后就真真正正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吃过饭收拾好厨房,男人才去村长家。
村长五十多岁,脸上带着庄稼人惯有的质朴风霜和苦楚。
他是小时候上过两年私塾认得几个字,才当了村长。
统计户籍、向国家交税、向地主交租,都离不开村长的算盘和账本。
村长也是刚刚吃完午饭,在院子里晒太阳。早春的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这一刻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生活还是有奔头的。
村长的目光越过矮墙看见男人走来,知道他向来无事不登门的性子,就迎了上去。
“我何伯去了。”男人就说了一句。
“何瘸子死了?”村长一惊,后又释然。“你何伯身体一向不好,他的腿又是那个样子,这些年一直辛苦。。。”村长蓦然住了嘴,看着男人一脸的沉痛,暗想真是年纪大了,都变得絮叨了。
村里人都叫何伯“何瘸子”,因为十五年前他带着一个小男孩到这个村子定居的时候,是拄着一根榆木拐杖、一撑一跳过来的。
他的右腿,在距大腿根五寸处断了。
当年那个小男孩背着一个小小的脏脏的破旧包袱,紧紧抓着何瘸子的衣袖不放,现在已经长成一个沉默的成年人了。
岁月,真的是不饶人啊!
“何东,你何伯的后事,你打算怎么整?”
“何伯说想回家乡,生前嘱咐我要把他火葬,然后把他的骨灰带回去”。
“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就到你家。”
村长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给何伯销户、通知村民、办丧事等等。
虽然何伯走的安静,但丧事还算热闹。
这里民风淳朴,谁家里有事大家都会来帮忙。
大家帮助何东搭了灵棚,请了唢呐班子,按照规矩停灵守丧三天。
第四天,就要火化何伯的遗体了。
一切准备就绪,火化用的木柴都淋上了烈酒。
这木柴,刚好是他前几天劈好的,也许这是冥冥中的注定。
何东要亲手把火点上,送何伯最后一程。
火势很容易就起来了,颜色艳红中带着橘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就像十六年前那场火一样,壮烈又决绝,带走一切,再也回不来。
村民们看无事可做,陆续散了。
只有何东,还站在火前。眼神透过时空,一直看到十六年前。
那时,何伯是他家的护院,以腿功见长。
那时,他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名字,叫水东流。
直到那个中秋之夜,一切都毁了。
leslie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