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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若自由,便是晴天”里,提到《菜根谭》一句话:势利浮华,不近者为洁,近而不染者尤洁;智械机巧,不知者为高,知而不用者尤高。
从另一个角度看,是另一种体会。
不近、不知,这可遇而不可求。近、知,则是每个人每天正常状态。近而不染、知而不用,这更难。
那么,更可能的反而是不近而染、不知而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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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说,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
能泛若不系之舟,当然好。但若是强为巧者、知者时,又当如何?若是不巧而劳、不知而忧,又当如何?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说: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
人性本已矛盾,人事与人世更加复杂。就算纯然本真,也要知道在这真挚、高尚与美德中,必会有做作、卑鄙与邪恶,无论有意或无意。
人生在世,若都能随心所欲,就不会有那句话了: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故我身之外,浊世滔滔,只能求自性清净了。
小时看《济公传》,挺厚一本,大多都忘了,但还记得结尾“八魔炼济颠”一节。
济公是降龙罗汉转世,他与八魔约战,又叫来伏虎罗汉,二人单打独斗不惧八魔,但八魔会结魔火金光阵。八人围住两位罗汉,以魔火炼之。
书中说,两人此时心中要保持清明,不能闭眼,平时越喜欢什么越不能想什么,一想就立时被烧死。若能守住心头清明,虽也是有败无胜,但坚持几天,总能固守待援。
身在魔火之中,连罗汉也只能守住自家心头。
《济公传》虽档次不高,但能让读者想到这一点,也算部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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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住心头,当然不够。
就像济公与伏虎罗汉,只守住自己,每过一天,头上金光也要被炼去六尺,最终也得玩完。
要降服八魔,有两件宝贝,一件是降魔杵,一件是斩魔剑。
降魔还得靠霹雳手段,不能只靠菩萨心肠。
要洁身自好,可以选择远离纷扰。但欲荡涤污浊,却又必须加入这纷扰不可。
只是,一旦加入了纷扰,又有谁保证不染不用、不劳不忧,还能洁身自好?
弄不好,与恶龙缠斗者,终会变成恶龙。
有时我吐槽报怨,太座说,小心有一天你会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就算不会,但就当这是提醒总没错。
就像黄药师说黄蓉阻拦杨过与小龙女之恋:她自己嫁得如意郎君,就不念别人相思之苦?
黄蓉变成当年自己讨厌的人,但黄药师说这话时却忘了,当年他也曾多么讨厌,一心想把黄蓉嫁给欧阳克,对黄蓉自己选的郭靖一百个看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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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人纵然看别人明白,唯独看自己不清楚。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有几人能清楚,本来为追求目标而采取某种手段,但不知何时,手段也成了目标。
故处江湖之远易,居庙堂之高难。
居庙堂,有时不是那点功名利禄放不下,而是有人真在乎江山社稷呢?有人真要去杀那条恶龙呢?
为施展抱负,就要先爬上位子;但为爬上位子,就要接近势利浮华、用些智械机巧。
但接近势利浮华、用了智械机巧,又与那些我们看不起的人有什么分别?与那些我们矢志一展抱负后要扫清荡涤的人有什么分别?
恶龙杀人,与我杀恶龙,其实没有分别。就像狼吃羊,人杀狼,从羊的角度、狼的角度、人的角度看,其实都一样。
只是,至少我们要明白,不能因为去杀恶龙,就可以安心做恶龙。
我杀恶龙,与恶龙杀人,分别在于,恶龙只知杀,我应知不杀。
刘伯承元帅晚年不看战争题材影视,一遇战争场面便换台。
他儿子曾问:淮海战役打得这么好,怎么不回忆回忆?
他摇头说:我一闭上眼,都是寡妇向我要丈夫,父母向我要儿子。
新朝旧朝争天下,流血飘杵,伏尸百万,这也说不得了。但千百将星中,刘帅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不是拿那些战功来树碑立传,实在难得。
武侯火烧藤甲兵,孟获再无资本造反,南境遂平。但武侯说:此举虽有功于社稷,然必损阳寿。
这一样是名将之风。固不可不行杀伐之事,然知兵凶战危,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不得不然时,要守住心头一点澄明。魔火来袭时如此,手持降魔杵、斩魔剑时更须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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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心存一点热,也要眼留三分冷。说着容易,做起来难。
所以才有“饮冰十年、难凉热血”一说。
热血要是这么好凉,这世界也没什么意思了。
只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仙佛魔鬼,只在一念。
若不得不懂最坏的事,也要力争做最好的人。这是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