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读史,我一直觉得应该脱离当下,跳出自我生活的时空,站在高一级的维度,俯视岁月,这样才能全面、客观、清晰,而从这样的视角观察世界,结论也常常出人意料。读完这部《人类简史》,我感到很沉静,似乎有些矛盾,也似乎有些悲从中来。
人类是如此的渺小。想了解这一点只需要两个简单的动作,抬头看和回头看。抬头看天空,星河之下,我们不过只是沧海一粟。回头看历史,岁月蛮荒,我们终究只是匆匆过客。活在当下,现代交通让我们可以轻松走遍世界,移动网络让万物近在咫尺,当我们启动微信,看到一个人站在月亮上俯瞰地球时,可能真的觉得世界就在人类脚下。生而为人,我们就已经站在了食物链顶端,对自由价值和自我实现的不断追求,让我们逐渐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而忽视了曾经,忽视了其他的芸芸众生。
对个体而言,人生不过百年,对文明而言,岁月不过万年,哪怕将尺度上升到物种,人类也只有两百多万年的历史。在地球长达近45亿年的历程面前,人类最多算是刚刚登场。所以,每个人其实都是活在历史的切片当中,我们认为的理所应当,并非自然而然,也并非不可避免,而未来的可能性则远超我们的想像。
《人类简史》并非一部编年通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算得上是当代一位难得的通才,在书中他将物理学、化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学科知识与历史结合,从认知革命到农业革命,人类的融合统一到科技革命,勾勒出人类的演化史,详细剖析了智人是如何从曾经与狮子、水母无异的普通生物发展成为君临天下的万物主宰,并尝试性探讨了人类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正是因为多领域的融合,更多地分析现象而非事件,全书展现的视角更为宏大,观点也非常深刻,因此也更能引人深思。
阅读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糟?
二百多万年前,我们的祖先还在非洲过着天然无公害的野生生活,随着后来的人口增长,智人的足迹开始渐渐遍及整个世界。在漫长的岁月里,伴随智人由少到多、由弱到强的是几次极其重要的革命,进击的智人踩着鼓点,一步步走向了物种巅峰。
大约在70000年前,人类迎来了认知革命(Cognitive Revolution),从此历史学从生物学中分离了出来,人类也迈出了领先其他物种的第一步。由于智人语言系统的独特之处――讨论并相信“虚构的故事”,这得以促成大量陌生人之间的合作和社会行为的快速创新,由此也引发了大约在12000年前的农业革命(Agricultural Revolution)。从此人类摆脱了食物采集者的身份,开始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自然改造,欢快地耕耘在希望的田野上。农业的发展使得人类的粮食产量大幅上升,于是人口数量也急剧增加,从生物学角度上看,一个物种种群数量的上升的确是一种成功,但这个世界就因此变好了吗?
历史给出的答案往往与人类的初衷背道而驰。农业革命之后,人口数量的激增实际带来的是生活质量的下降和无休止的因争抢土地和粮食引发的战争。在食物采集阶段,每个人一天只需要花3至4小时采集食物便能吃饱喝足,而到了农业时期,一天除了睡觉,其余时间基本都得花在耕种上,而且还会发现粮食不够吃,因为需要吃饭的人实在太多了。更多粮食孕育更多人,更多人需要更多粮食,这种循环导致了人口总量虽然上升,但个体幸福却不断下降的结果。
当人类满怀自豪地宣称“我们驯化了小麦、水稻、玉米”时,可能没有想到,其实是这些植物驯化了我们,人类从此开始被束缚在土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并终此一生。因此,赫拉利称农业革命为“史上最大的骗局”,变革的真相是,让更多的人更糟地活着。
1492年,哥伦布带着西班牙皇室的期望,远渡重洋来到了北美洲,从此拉开了大航海时代的帷幕,人类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入了全球时代。满载货物的巨轮行驶在大洋之间,搭建起了全球贸易网络,更多资源得以开发,更多地区互联互通,资本支持科技进一步发展,科技推动社会生产力进一步提高,人类经济总量节节攀升。搭乘着资本主义的帆船,“神爱世人”的基督教义也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但世界真的变好了吗?
1768年,为了测量地球到太阳间的距离,英国皇家学会派出一支远征队前往塔西提群岛,詹姆斯·库克船长带领着一群科学家全程参与其中。这群科学家里有植物学家、地理学家、医学家和天文学家等等,通过这次航行,科学家们取得了许多发现及研究成果,为后世多个科学领域奠定了基础。库克船长在这次航行中坚持调整船员食谱,定期食用富含维C的食物,避免了船员罹患坏血症,这一做法得到后世传承,挽救了无数水手和乘客的性命。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充满成就的远征队,却给新世界的原住民带去了无尽的伤痛。库克船长除了是一名经验老道的水手还是一名海军军官,在那个年代,“发现”即是“占有”,帝国主义的全球殖民和疯狂掠夺旋即开始。
在库克远征后的一个世纪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最肥沃的土地都被欧洲移民掠夺强占。原住民遭到有组织有计划的屠杀,几乎死伤殆尽,幸存者也饱受种族歧视迫害。对澳大利亚原住民和新西兰毛利人来说,库克远征队带来的是几近毁天灭地的灾难,至今尚未复原。
类似的人间惨剧还发生在世界各地。往来于欧洲、非洲、美洲之间的奴隶贸易,是人类历史上永远无法抹去的污点 ,人性背后的贪婪和冷漠在这个“黑金三角”中暴露无遗,资本的双手沾满了黑奴的鲜血,繁荣的背后是无尽的白骨。
就算是到了高唱“和平与发展”的现在,在众多高科技数字化产品的簇拥下,生活在钢筋森林里的人们,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好了吗?
如果单从数据上来看,现代的经济总量、战争数量和规模、人均寿命、医疗卫生状况等都有显著的改善,但由于人口总量的增加,其实目前生活在贫困、战乱、饥饿中人数依然很多,绝对数字一直在上升。即使是那些身处和平、生活优渥的人群,很多也因为现代生活的快节奏而陷入焦虑,投资未来,舍弃过去,透支当下,疲于奔命。
活在当下,看着种种利弊交织,算着种种祸福得失,我们很难去判断世界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但请不要忘记,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生活在历史的切片当中,并以我们的主观视角去观察和思考,如同地心说信奉者无法理解宇宙的真相一般,对自我定位的误判带来的只能是谬误。
佛说,众生平等。这似乎很符合当下构建“生态文明”的现实需求和大多数人“人畜无害”的自我认知,可又有谁真正想过,“众生”还应该包括宠物、牲畜和其他草木鸟兽呢?当我们把“自由”和“博爱”限定在“人类”这个单一物种中时,是否就已经与“众生平等”南辕北辙了呢?
我们已经对自身头顶的主角光环习以为常,但当我们走出舞台中央,真正走进“众生”时就会发现:智人其实一直以来就是生态的连环杀手,整个智人的演化史也是其他很多物种的灭绝史。
从远古的猛犸象、剑齿虎到近代的袋狼、亚洲狮,人类对其他物种的灭绝一直没有停止,随着全球化、城市化进程甚至愈演愈烈,可能再过几十年,大部分的野生动物就只能存在于纪录片和人们的记忆中了。
而对于那些被圈养的牲畜而言,虽然种群的数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历史巅峰,但个体的生存质量却也跌入了进化的谷底。许多肉用牲畜出生可能仅仅几个月就会遭到屠宰,为了防止过多运动导致肌肉硬化口感下降,它们一直都被圈在极其狭小的兽栏里,度过短暂而憋屈的一生。更有甚者,许多家禽养殖场里,刚孵化的小鸡会按性别被送上不同的传送带,小母鸡送去饲养,小公鸡则直接被撵碎。
现代很多人回看多年前的黑奴制度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愤怒和抵触,却又对如今牲畜家禽的遭遇熟视无睹。我们觉得,文明不断发展,人类进步了,世界更好了,但其实我们还在原地踏步,写入基因的冷漠和贪婪自始至终没未改变。
当我们以“万物灵长”的视角俯瞰时,这个世界似乎是变好了,但若以其他生物的视角看,又是否是在不断倒退呢?
王东岳先生所著《物演通论》提出了“递弱代偿”法则:宇宙演运即造成物类衰变,生物进化就导致种系残弱,文明前行则促进入寰危机。这个说法听起来惊世骇俗,逐步演化即是逐步灭亡,但正如前文所说,人类目前的历史不过短暂之一瞬,在下一个百年或是千年,谁又敢确定未来该是如何呢?
人类是否会在盛极之时迎来拐点?各种科幻片给出了许多脑洞回答。《骇客帝国》里,人类被机器控制,生活在虚妄之中。《星际穿越》中,地球末日临近,人类飞向宇宙寻找新的家园。我最喜欢的脑洞来自2015年上映的电影《木星上行》,地球其实是个养殖场,人类被外星文明饲养于此,等到人类数量和文明发展到临界状态时,外星文明便开始进行――收割,人类末日就此来临。观者可能会觉得很残酷、很无情,并高声咒骂所谓的外星文明,但所有的这些残酷和无情,不正是在人类历史中反复出现的一幕吗?
黑格尔说,历史总是在摇摆中趋于真理。欲望和道德是人类发展的车之两轮、鸟之两翼,搭载着人类不断前进,既要对成就歌功颂德,也要对过错悔改赎罪,这是一个文明永续发展的历史担当。唯此,我们才能自称“文明”,也才可能一窥“真相”。
愿给岁月以文明,愿文明对苍生温柔以待。读完《人类简史》,我真心期待过去的残酷不再出现,未来更加理性,世界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