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在车站第一次看到他。母亲说:你以后要喊爸爸。
那个词在我舌头上打了好几个滚,却没法发出声来。他微微笑着看向我说:没事,先回家吧。
中考后先是报名去了卫生学校。后来听说医学生要跟尸体呆在一起练习,遂反悔。他不知费多少周折,才去学校替我办好退学手续。
两个月后,又带我去高中报名。帮我铺好床,细细擦干净席子。碰到邻村认识的,他笑呵呵,跟人介绍:这是我大女儿。
军训的时候半夜被拉起集训,迷糊中摸错方向,膝盖撞到墙,磕破皮。他知道后第二天凌晨送来药膏。在宿舍门口,我喊他:喂,我晚上碰到蚊帐被蚊子咬,我要驱蚊水。他答:好。一会买来驱蚊水和一大袋零食。走的时候,他说:你妈说你爱吃零食。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随便买了点。
很好啊。我努力对他笑。但那三个字,明明已经跳到喉咙口,又咽下去了。
快到那年冬天的时候,我突然患上一种慢性病。腹部痛得整晚睡不着。打电话回去后他来接我。带我去医院。检查、挂水、配药,再送我回学校。
走的时候他说:坚持不住就打电话,我来接你回家。
我低头回教室,不想让他看到眼泪掉下来。
那个病好了又犯,犯了又好。他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一个又一个中药方子。一个又一个照着方子煎来给我喝。但还是反反复复地犯。
后来他终于弄到一个秘方。跑去苏州买来一味药材回家煎给我喝。那时我上高三了,寄宿在学校里,学习很紧张。他将煎好的药装在保温桶里,每天早晚两次送到学校来给我喝。
那个药苦到我每次都喝得眼泪鼻涕一起流。他看着我微微笑。教我捏着鼻子喝。喝完了再给我糖吃。
有段日子他改骑自行车来给我送药。冬日的风掀起他军绿色上衣的一角。他弓着背骑得很快。
他大概看出我的不忍和愧疚,笑呵呵地说:没事,我就当锻炼身体了。
19岁,考大学前。我说我命不好,运气太差,一定考不到。他带我去庙里求签。叫我虔诚地拜菩萨。然后说:现在你可以放心了,菩萨一定会给你好运。
我性格倔强。那些年,没少跟母亲吵架。每次和母亲大吵之后,他也总是不愿理我。有时候,他会当面指出我:你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你娘会生气。
我清楚自己的位置。但有时脾气上来了,也会怼他。那时候,我有太多委屈怨恨不平和叛逆,但他都默默包容了。
24岁。出门前,他来与我聊天:你脾气不好,但小吴脾气好,他会让着你,我很放心。你以后也要尽量改改。
我点头:爸,你放心吧。
出门的时候,我说:爸妈我走了。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我妈说:这么近,还不是想回就回。
他站在人群里,默默地看我走出门去,离开这个家,一个劲用手背擦着眼睛。
往事如风。一晃,很多年过去,如今回忆仿佛已隔着山海。那些想要感激的话,从未表达。
我想我终究还是幸运。在最灰暗的年岁里,有他用心、尽力,护我周全,改变了我黯淡的生命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