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其实不小,将近六十岁的年纪,怎么样都跟“小”有些区别。之所以叫她小姨,是因为不想她那么快老去,想让时光走的慢一点,给我留一个念想,给她都留一个念想……
我对亲情的念想。
她对世界的念想。
那么大的年纪,换成其他人早就该退休了。
可是偏偏是小姨!
偏偏是苦了一辈子,把自己的一生都砸进了土地里的那个命苦的女人!
关于小姨的故事,若可以写成一本书的话绝对是个传奇,或者说,每个人都是一个传奇,可是又有多少传奇随着看不到光的黑暗埋进了那一亩三分地里,永远都不被人知晓?小姨,也只是那田地里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小的传奇罢了。和大家一样,从未被人知晓。
小姨是不幸的,苦了一辈子,几十年的黄连饭吃不到头,日日夜夜盼望可以过上像样点的日子。可惜每次砸到头上的不是馅饼,是流星,那么大一颗,砸碎了小姨所有的幻想,也砸碎了小姨对生活的所有向往,一次又一次,小姨彻底失望。
或者说,小姨不敢再去期望,那样大的流星,把小姨砸怕了。相对于其他那些和小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而言,小姨还有点幸运,她还有一个热爱文字的小儿子。至少,她的故事,不会被永远的埋在泥土里,我希望,多少年之后还会有这篇文章,还会有人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命苦的女人。
那么今天,我把我的小姨,说给你们听。
小姨不小,年近花甲的岁数,或许是常年跟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打交道的缘故,小姨的皮肤,也变成了泥土一样的颜色。尽管并不好看,可是养分十足。小姨用自己的生命供给着一家人所需要的营养,跟其他人不同的是在小姨的田地里,除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之类的庄稼外,还有着一根不起眼的小野草,小姨一直舍不得拔掉的野草。很幸运的,我就是小姨的这根野草,她的亲外甥,半个亲儿子。
我命硬,从小不知道挺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幸好有小姨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死过多少次。小姨是我的第二个妈,我是小姨最小的儿子,小姨家是我第二个家。
虽然清苦,可是没能苦了我,家里所有好吃的都是我的,没人争,更没人抢!从哇哇大哭到初中毕业,小姨照顾了我前十六年的时光,小姨踏实,不肯索要一点回报,每次我拎着大包小包的去小姨家,换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笑脸。我每去去一次,都能看到或听到小姨各种对我不满的抱怨。
我知道小姨嫌我花钱,不可能会有第二个原因!可是那么大的人了,空着俩爪子去看干妈去看小姨怎么也说不过去。我傲娇,好面,到底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了,哪管小姨的态度,反正我买了,退不了,你爱要不要。按照小姨的意思,我就应该在她家白吃白喝,而且还是在她家吃饭就是给她面子的那种。我虽傲,可是还不至于没良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所以至今我依旧是小姨的儿子。!
所以我至今还是小姨最骄傲的儿子!
小姨苦了一辈子,她的苦直到现在我依旧没能看到头,年纪大的人都有一个盼头。小姨也一样,所谓的盼头,无非就是家和万事兴的一点小心愿,只要大家认真一点就能够实现了,可是这似乎很难做到……
小姨盼来盼去,到底盼出事了。不是馅饼,是流星,那么大,压的小姨起不来;那么热,烫的小姨眼睛红红的,忍不住流干了眼泪去给自己降温。小姨命苦,给自己盼来了下半辈子的操劳,盼没了自己本来散步养鸟跳广场舞的养老时光。本该享福的年纪却丢了自己的老伴,除了一大笔外债和两个需要操一辈子心的家庭,什么也没给小姨留下……
若是遗憾也算的话,小姨会更难过!
小姨没办法后退,所有的坚强都是没有后路的死扛,脸上的笑容的背后都是苦的,没有人知道她一个女人究竟承受了多少天灾人祸。
不知道小姨这根顶梁柱什么时候会塌下来,不过我知道,小姨早就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她把沧海熬成了桑田,又用饱浸着自己泪水的土地养育了一方儿女。
可是那又怎样?
小姨一生无愧天地,时间无情,它才不管你是对是错,带走了小姨的幸福,却不肯说句对不起。我在心里日爹骂娘,它在生活里偷走小姨的快乐时光,真该死!
该死的不只是时间……
苦日子成了小姨跨不过去的坎儿,她流着泪同命运抗争,只为了争别人口中的那口气!
该有多坚强?让一个女人扛起三个家庭的大梁!
没有多少人知道,坚强的背后都是小姨自己哭昏过了头,所以每次见到小姨哭,我都特心疼,可是我不能劝,因为我怕自己一开口,泪水就先于安慰的话语掉下来。所以每次看着她哭的时候,我都在心里默念着“小姨乖,不哭。”把她安慰个无数遍。
尽管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好在小姨身体没太大问题,不然的话,我真怕有一天,小姨会累到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小姨像田地里的一头老黄牛,任凭命运牵着自己的鼻子走。除了脚下的那片土地之外,还要为自己的孩子喂奶,这一喂,就是一辈子,再也没有断过……
可是我已经要长大了,自觉要断奶。
她怎么会肯?那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我早已是她的亲生骨肉!
小姨还是从为数不多的爱里面分出来一部分给我,不多,但却是小姨的全部,尽管我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份宠爱?
每一次拒绝,都是一阵各种各样的心酸,每一次接受,都有良心谴责着我的贪婪。
这样的难抉择的时刻总会出现,我心疼小姨,小姨更心疼我。就像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每次出门,小姨都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好东西给我带上,生怕我会受苦。我曾不止一次的看到小姨走在送我上车之后返程的路上,背影永远都是那么孤独,看的我一阵又一阵莫名的心酸。
不知道小姨转身的瞬间会不会落泪,可是小姨的背影钻进了我的眼睛里,我流着泪,想要把它印在脑子里,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我不知道小姨上辈子是不是欠我的,但是这辈子,我欠小姨的,一辈子也换不完。十几年的时光历历在目,或许小姨早已记得,可是我记得!
我记得小姨所有故事的结局都是悲剧!
我记得小姨总有流不完的眼泪!
我记得小姨操不完的心!
我记得小姨使不完的力气!
我记得小姨永远年轻有力!
我记得各种各样的小姨……
直到我看到小姨脸上的皱纹,直到我看到小姨头上的那几缕银发。
“其实小姨,真的不小了,将近六十岁的年纪,是时候该享福了!”我这样想着。怪儿子们不争气,不能让小姨散步养鸟跳广场舞。二十岁是个尴尬的年纪,一无所有的青春里就敢许诺一切,可是我还是个啃老族,不能让小姨放心,更没有能力让小姨享福!
很想跟小姨说声对不起,可是我怕小姨哭的时候,我还没有准备好那句“小姨乖,不哭。”不是怕难为情,我是怕自己忍不住泛红的眼眶,跟小姨一起抱头痛哭,那样就失去了做儿子的意义。当然,如果眼泪可以代替苦难的话,我不介意陪着小姨流干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可是我不能!
小姨是我半辈子的妈,我很惭愧,让她受苦了。所以想让她少流一些泪,那样的话,或许她就会多笑一点时间。
坚强了半辈子的小姨,还是向命运低下了头,所有的天灾人祸都砸到了她头上,小姨没办法不认命。自然是苦了一辈子
不知道小姨现在会不会想开一些,乐观些?是不是还那么坚强的让人心疼?
好吧,依旧如此……
中秋节去小姨家,小姨学会了喝酒,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后,小姨笑着给自己满上。不知道这笑容的背后有多少心酸,也不知道小姨这一杯酒,喝下了多少苦涩的辛酸往事。小姨不敢喝醉,假若抛下所有负担,或许小姨真的会一醉方休!可是我不敢这样放手让小姨去做,小姨也不敢,她肩上的担子太重,我怕小姨会哭,她怕自己会扛不住!
我知道,小姨喝的其实不是酒,是小姨的人生,苦不堪言的一生!
嗯,每次听小姨诉苦,我都想抱着小姨痛哭,让她发泄完所有的委屈以后再笑着说没事,我相信小姨会做到,可是我怕自己做不到。我不敢这样去赌,因为我怕自己赌输了,小姨就再也不会笑。所以每次当我听完小姨诉苦,我都充斥着一种奇特的情绪:除了对小姨的同情之外,还大骂着这个社会的不公:
干嘛让小姨投错了胎!
干嘛让小姨过不上好日子!
干嘛夺走了小姨的念想!
干嘛抢走小姨的老伴!
老天爷!你他妈的凭什么让我小姨那么苦!!!
佛曰“因果循环,善恶终有报。”不知道小姨上辈子做错了什么,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去弥补。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比小姨苦,可是至少她的苦是我亲眼目睹!
若是可以,我想小姨以后的日子都不孤单。
若是可以,我希望有那么一天,当小姨眼眶泛红的时候,我会努力克服所有的懦弱,勇敢的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勇敢的说出那句我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
“小姨乖,不哭,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