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一天闲暇时,人们摆起龙门阵来,“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我发现在本队,今年只要是有几个人摆龙门阵的地方,都少不了庶盶长庶盶短的话题。”“这还真是个普遍存在的事实。”庶盶插嘴说:“肯定是大家觉得本人的言谈举止可笑,所以才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话题。”“我认为是恰恰相反,因为庶盶给大家带来了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风尚。要不然,远比庶盶更可笑的同龄人、甚至更年长的人多的是,大家为什么唯独只摆谈他呢?”“大家都在说,从不见庶盶东游西荡,也从不见他专门找人闲谈,在家里也是除了干活就是看书、听广告。再说所有冬季几乎天天都在帮助别人建房,仅仅这些就与别人有明显不同。所以,大家摆谈庶盶完全是充满了夸赞和肯定。”
庶盶也日益感觉到,从读书到参加农业生产,自己是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点评的话料。尤其是近年来,这种迹象愈加频繁和明显,范围也在不断扩大。因而也早就习以为常,只是隐隐约约感到“坏事传千里”的压力。
包产到户以后,迎来第一个秋收。一年下来,土豆约两万多公斤、玉米近五千公斤,其他黄豆、稻谷等综合年产值三千元左右。住家的宅基地附近,方园一两百米内到处是鸡群,一叫起来此起彼伏没完没了。猪牛满圈,肥羊成群。从包产到组再到包产到户的两个冬季里,庶盶目睹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农家户建起了新房。当时,庶盶住家半山的周边泥土不能做砖瓦,建新房是个特别大的难题,只好将建房的事暂时压下不提。生产队集体也曾给庶盶家预留有宅基地,但地理位置欠佳,以至于庶盶始终都没有去实地看过一眼。
快过春节了,庶盶看见屋内到处码满南瓜,稍不留神就碰到南瓜遍地滚。听说在城里南瓜零卖有时达0.1元/斤,这几万斤南瓜可不得了,但自己哪能去零售呢?托人问过,运到城里有人给0.01元/斤,然搬到公路上以及上车和下车都少不得二三个十人,虽然按一分钱一斤能卖三四百元,可这工程也太浩大了,庶盶最终没下这个决心。想把南瓜搬出去又怕被冻坏。这时,婆婆发话说:“南瓜在屋里过年要背南瓜时!”,不论婆婆的话有没有依据或道理,庶盶立即动员弟妹们一起往屋外搬南瓜,几个人搬了一整天还是没有搬完,第二天继续。
肥羊0.2元/斤,庶盶一算,十多头羊全卖也就一百多元钱,还没人买,就主张连一根羊毛都不卖。婆婆、父母都赞成不卖,全部留下自家消费。不料想,婆婆、母亲不沾羊肉,父亲牙齿不好使,弟妹们也不太喜欢羊肉。接下来,庶盶几乎天天以羊肉干当顿,大半年都没有吃完。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广播出“银耳大王”应先生年收入过百万的事迹,还让人感到投资不会太大。庶盶立即致信电台询问相关事宜,电台作了简单答复并建议直接向应先生了解详情。经过多次书信往来,逐步认为瓶载银耳技术不复杂,投资也不太大。到当地多家医药公司一打听,银耳120元/市斤,有多少收购多少。第一次试验没有成功,应先生详细了解相关过程后,回信说是没有接种箱所致。根据接种箱密闭无菌原理,庶盶用塑料薄膜、医用胶布、木板木条等做了个简易接种箱,一试居然成功长出银耳。通过对投入与产出的折算,发现这是一本十利的好门路,这与所有技术资料的说法完全吻合。变卖黄豆等筹集了五百多元现金,庶盶踌躇满志的决心从事银耳生产。
1.13
关于生产场地的问题,本队集体遗留的饲养场及其附属场地,完全可以作为银耳生产场地用。根据对方回函的介绍,如果能够将饲养场充分利用的话,一批生产半吨干银耳不成问题,一年可产三吨以上,两年下来干银耳就是六七吨,纯利润将过百万。针对生产银耳事宜,庶盶前去征求甄叔文姨的看法,并说出租借集体饲养场做生产场地的想法。对于生产银耳,甄叔和文姨极力赞成。对于场地问题,甄叔说:“你的钱多了用不完了咋的,要去租饲养场?我这里的房子这么宽,还不够你摆啊?就是不够用的话,马上修就是了嘛!”
身为甄祯的父母,能够对庶盶说出这番话来,显然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涉及到自己与甄祯的婚姻大事了。随着实践经验的增加,至少证明自己具有干一番事业的潜力可挖。如果自己长期务农的话,肯定能够保证甄祯将后的幸福快乐。可一旦从事其它行业,一切都是未知。甄祯到底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自己到现在尚一无所知,如果我们今生有缘,连她向往什么样的生活都不清楚,又如何保证她的幸福呢?从事银耳生产,将是个重大转折。尽管自己自信满满,但许多结果并不是依靠自信心就能够左右得了的。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将雪上加霜。同甄叔、文姨商讨这些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毕竟自己与甄祯的事尚未明朗,实际上也就是停留在人们的传言以及彼此的心照不宣。如今,甄祯又不在场,如果就这样冒然搬到他们家里去,就性质而言是对她的不尊重和不负责任,先同甄祯商量以后再做决定才是道理。
近一年来的时间里,自己与甄祯两厢情愿的迹象愈来愈明显。庶盶上街什么的,都要从她家旁边经过。她在家时,见庶盶经过,不止一次赶过来招呼叫进家里去。往往是三说两说,抬手便连推带拉,庶盶赶紧乖乖走进她家里。她母亲不止一次的当着庶盶的面,公开谈及过甄祯的婚事:“就是要专门选个受过穷吃过苦的孩子,才靠得住。”这话明显是专说给庶盶听的,因为要说吃苦受穷,真还找不出几个比自己更穷更能吃苦的。
正因甄祯在家时间不多,庶盶能够和她在一起的机会和时间相对少,在一起时都从来没有涉及感情方面的话题。不过,外面的猜测、传言是不可避免的,有些甚至是捕风捉影的。例如,一天帮别人干活收了个早工,大家聚在一起玩扑克,庶盶坐在床沿边感觉不舒服,干脆脱掉鞋子盘腿坐到床上。这时,不少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庶盶的鞋底,继而似乎都露出几分惊讶几分会意的神色。这本来这是二姐给了几双鞋垫,可大家都没有直接挑明问,庶盶也无从解释。但从大家的眼神中,庶盶感觉十之八九又会与甄祯联系在一起。通常情况下,庶盶很难听见关于自己的传闻,但仍然不时听到一些关于自己与甄祯的传闻,甚至有关心自己的人直接问及与甄祯的事,这也表明甄祯和她父母肯定也会听到类似不少传闻。按常理,尤其是女孩子及其父母,如果对传闻反感,自然会极力澄清。可这些年来任凭外面的人们怎么说,彼此早就置若罔闻,泰然处之。不仅如此,甄祯还毫不避讳,几近屡屡主动与自己接近。在庶盶的心目中,甄祯已经挥之不去,纯粹就是自己梦寐以求,不可分割的另一半了。
1.14
庶盶发现,在与甄祯的交往中,自己几乎从未占主动,根源在于自卑心理所致,这与自己的身世是紧密相联的。
庶盶尚未出生之前,父亲在“大搞钢铁”时患上癫痫病,从而逐渐丧失劳动力,致使家庭日渐贫困。随着爷爷的去世,婆婆患骨质增生严重驼背和年事已高而丧失劳动能力,以及大哥读师范执教、大姐出嫁,七口之家的生活重担几乎由母亲一人承担。庶盶从十岁多点开始当半个家,最困难的两三年中,没钱买回煤油,几乎是天天晚上“打黑摸”。诸如玉米、小麦,全都是母亲在夜晚用腰磨磨出来,所有口粮都不用萝筛去麸皮,做出来的饭或面馍又黑又硬,吃进口中把唾液吸得一干二净,一口饭往往要在喉头反反复复吞咽几个来回才能够下肚。尽管如此,最艰难时每年近四个月要靠借口粮度日。不少时候,碗中饭里的胡豆叶、红薯叶要占多半。尤其是胡豆叶饭,苦苦的,哪怕宁愿饿着也不愿多吃一口。到庶盶初中毕业时,历欠生产队超分款累计近六百元。
在庶盶童年的依稀记忆里:仿佛雨后不久,突然一群羊子出现在眼前,正向庶盶所在方向奔来。原来,身后是一片绿油油的玉米苗,庶盶恰好挡在羊群的必经之地。羊群根本没把庶盶放在眼中,肆无忌惮的朝着庶盶滚滚而来。其中,两只高大健壮的公羊前脚悬空后脚立地,用它们头上的角,迅猛向对方撞去。“嘭”如同一声炸雷,庶盶听的胆颤心惊、毛骨悚然。决不能陷进羊群中,要么赶紧躲开,要么找个木棍什么的高高举起,羊群肯定就不敢过来。四顾不见木棍,便想立马折支长点的树梢。还没有撇来树梢,眼前出现一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姑娘,冲庶盶莞尔一笑,赤手空拳迎着羊群吼叫几声,捡起石子向跑在前面的羊群扔去,羊群立即调转方向而去。看着随羊群离去的甄祯,发现她有着无限美丽、和善、机智、干练……
回到家里,见只有婆婆一个人在,庶盶就指着羊群问:“婆婆,那边放羊的小孩叫啥名字?”婆婆说出甄祯的名字。庶盶接着问:“甄祯几岁了”。或许是带有神神秘秘的模样吧,婆婆笑嘻嘻的望着庶盶:“咦!你才几岁啊,张口就问人家姑娘几岁了,是不是动了啥心思啊?我告诉你,她和你是同一年的。”庶盶怕再被婆婆取笑,便一溜烟跑开了。
第一次缺笔是把笔弄丢了,不敢向家里大人要笔。老师问清原因后,帮着借了一支笔完成作业。第二天该做作业时,庶盶正不知所措,同桌的甄祯从笔盒里拿出一支新笔放到桌上,又拿出大半截用过的笔,车好后递给庶盶。做完作业后,庶盶给甄祯还笔时,她却说:“是你的。”庶盶看着这支笔,外观和自己丢掉的笔一样,但分明比自己那支笔长,肯定不是自己的。拿着笔,庶盶想找句合适的话,可想来想去是无话可说。最后,只好默默无声地把笔装进书包。
自己纯粹是从苦水中泡大的,与甄祯家的物质条件存在巨大悬殊,在她面前存在自卑感也属于正常现象。关于甄祯的婚姻,她母亲曾经公开表明“就是要专门选个受过穷吃过苦的孩子,才靠得住。”尽管说儿女婚姻多半还是父母做主,但想来也并非是不顾甄祯的想法而独断专行之举。毕竟,外面对于自己和甄祯猜测的传言很多,对这些传闻,身为母亲多半已经询问过甄祯才对。就算没有询问过甄祯,身为母亲不可能置女儿的想法于不顾而擅自公开表态。换句话说,甄祯母亲的这种公开表态,应该同样代表了甄祯的真实态度。
1.15
自己从入学开始当班长,直到三年级品学兼优,后来因买不起作业本和笔写字做作业,逐渐沦为全校出名的“匪头子”,曾一度带着二三十个铁杆兄弟指东打西,差点被学校开除。好在“匪头子”历程较短,对学习成绩影响不太严重,在全年级的一百多名同学中,虽说学习成绩难以稳定在前五或前十,却也从没跌出前二十的记录。
出学校以后,对自己的未来始终充满自信,而且在实践中不断充实了这种乐观自信的理由。大嬢所说“会选选儿郎,不会选选家当”,或许就是甄祯他们的共识。
一桩桩一件件,左思右想,如果撇开家庭物质条件不计,自己还确有一定优势,甚至有巨大潜力可挖。自己与甄祯不仅有取长补短基础,又相互了解、投缘,算得上般配。庶盶清醒认识到:自己与甄祯,就是地地道道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就年龄而言,自己与甄祯谈婚论嫁尚偏早,能够发展到现在的程度已令人欣慰,只要再假以时日——待自己成功拥有事业后,相信将水到渠成。只不过,人家父母好心要自己搬到他们家里生产银耳,自己总不能没个态度吧?可甄祯不在家,且不说自己没理由直接去找她,就算找到她,在她面前自己常常是笨嘴笨舌——想说的不敢说没想到的又没得说。
搞银耳生产,非同儿戏,有可能迎来光明前程,也有万劫不复的可能。既然认定甄祯将是自己的人生伴侣,自当与她好好商量之后再定行止。可是,眼下要怎样才能向她说明并商量这一切呢?自己能写,看来写信给她是唯一可选的办法。两个晚上的时间,已经写出六七千字,却还有几个方面没有说到。如此厚厚的一大卷,自己哪能时刻带在身上呢?又怎么拿给她?她又怎么收拾呢?
有必要分两步走,第一步先明确关系,然后再名正言顺商量事情。明确关系,只需表明自己的心愿即可,也就是一小小字条,自己好携带,她也好收拾。只要是两厢情愿,商量事情当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字条虽轻,却承载着满满的希望与未来。一想到甄祯看到字条时可能的反应,庶盶就感觉胆颤心惊,如热锅上蚂蚁。数年前,凡是描写爱情故事的书,还都被列为禁书。记得大约一两年前有场电影,属第一次公开放映的爱情片,一个接吻的镜头引起一片唏嘘声,然后全场是好大一阵子的静悄悄,连放映机转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前面几个抱着小孩的家长,慌忙用手遮住孩子的眼睛,有个小孩被唔得嚎啕大哭。如今这里的男女青年,自由恋爱的很少,普遍还是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一纸字条,承载千钧,放在哪里都觉得欠妥,每念及此便惶惶不安。
甄祯家有农活需要帮忙,庶盶带上早已写好的字条,希望甄祯能够回家。天遂人愿,她不仅回家而且时常穿梭在自己身边。可是,揣着字条就像做贼似的,成天都不敢拿给她。眼看收工快到她家了,再不给或许又将摇摇无期。看着附近没有其他人,赶紧追上去“这个,给你的!”笑嘻嘻的脸上迅即严肃起来,瞬间羞涩中泛起红晕,她立即捏住字条,似乎有些难以为情。
用过晚饭,甄祯的家人和往常一样,齐声劝庶盶留宿,但庶盶心慌意乱执意告辞。甄祯出门相送,由于天色大黑,四邻的狗叫声此起彼伏,仿佛除了“慢慢走”以外,还有一连串的几句话没有听清楚。庶盶边走边想,一个罪犯在听法官宣判前,可能就是这般惶恐不可终日。
咋就没有回应呢?甄祯在家!庶盶一阵惊喜一阵愁。明明可以过去,瞬间弄个明白,却再也不敢跨进她家的大门。她明明看到本人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迎过来。仔细想想,当天晚上她之所以还能够热情出门相送,有可能是未及细看字条,也可能是出于礼貌。当明白本人意图之后,或者是被自己这个穷酸样吓坏了,也或者像自己一样难以为情,还或者根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没想到,自己不占主动还顺顺当当,一主动就玄乎其玄,莫衷一是。总之,无法肯定或无法否定的可能性不一而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是被冷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