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可以决定自己的流放。
——梭罗
3:09:45。
桑榆睁开眼。夜风拂动窗纱,月色透过缝隙洒在地板上,孤寂,清冷,搅动一室黑暗。桑榆没有动,她只是转动眼珠,呆呆地望向某一处。
你在吗?
她的眼神好像在说。风给了她回答,她知道他在,她也在,他们都在,她张开双手,似乎有一个温暖的身体落入了她的怀抱。她微阖双眼,嘴角轻翘,两个酒窝盛满月光,随后在一阵狂风后,化为一地残迹。
笑容僵在脸上。她依然做着拥抱的姿势,好像这样,他们就还在。
风停了,窗纱遮住了月光,黑暗如潮水一般将她淹没。桑榆闭上眼,任冰冷的潮水漫过口鼻,挤占胸腔里的最后一点空气。她知道是时候了,她就要见到他们了,他们再也无法推开她,让她一个人独自徘徊在这孤寂的长夜。
12岁以前,桑榆从未真正见识过黑暗。她妈妈很温柔,每晚都会倚在墙头给她唱一曲暖意的催眠曲,直到她微笑着进入梦乡,永远留一盏橘黄的小夜灯,她说,我们小榆儿是上天赐给爸爸妈妈的天使。幼时,她总是会问她,妈妈,你是怎样选中我作为你的孩子的?妈妈总是会揉着她的头发,温柔地注视她,说,不是爸爸妈妈选中了你,是小榆儿选中了爸爸妈妈,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天使。
所以,别怕,小榆儿,爸爸妈妈还是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以另一种方式。
那时,他们拼尽全力,将她送出冰冷的海水。那是她第一次直面黑暗,那时,她还不知道,未来将有无尽的黑暗等待着她,她天真地相信,只要她像以前一样,微笑着面对每一天,他们就真的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可,她只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天使,并不是别人的天使。她被冷眼,被冷语,被推来推去,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再到一个地方。她就像世间的一粒尘埃,刚在一个地方停留,又被风吹到了另一个地方。
她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听到盛大的光晕里,传来那些人的窃窃私语,真是个拖累,怎么没把她一起带走?我不管,明天必须把她送走,我管你送到哪儿去,反正不能留在我这儿,不然就离婚,我明天就带着儿子走。她个小女娃,又吃不了多少,还能帮着干活,再说,能送到哪儿去?……
天突然暗了下来,桑榆张开手,说,妈妈,好冷,你能抱抱我妈?风拂动发丝,好像真的有一双手,抚过她的身体,拥住了她。就是这一丝温暖,像沉入海底的一双手,无数次地将她推出海面。每一个无眠的冷夜,每一次坠入海底的绝望,是这唯一的一缕光。
这么多年,她就是靠着这一丝丝黯淡的星光,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们一直都在。
可是啊,这么多年,她等待的那个拥抱一直没来,终于,她心里的光熄灭了。
在一个月色温柔的夜,像曾经无数个妈妈陪在她身边的夜晚一样。她给自己唱了一首催眠曲,然后,张开手臂,放任自己,沉沦如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