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深蓝坠落  风清扬  原创

  如果你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此生都将身处于食物链的最顶层，可不要为此得意忘形，因为，你得明白，造物主的安排别有深意。

                            1

  我对出生时的情景一无所知，是妈妈帮我回忆起来的，它听起来就像一个童话故事，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告诉我，那时，她正在在深海中觅食，突然觉得腹部阵痛袭来，出于本能，她悬浮在海水中静止不动，安静地等待着，尽管疼痛难忍，她还是默默地忍耐着，直到我从她的腹部慢慢地通过产门滑落出来，直到我的身体全部浸入海水中，她才放松紧绷的神经，快活地围着我游来游去，用低沉的鸣声来庆祝我的诞生。

  “你的出生对我来说就像上天恩赐的礼物，你是我生命的延续。”她常常这么告诉我。

  和妈妈一样， 作为蓝鲸家族中的一员，我的体型巨大，蓝色的背部有着和大海一样的颜色，巨大的尾巴翘起来拍打水面时掀起的巨浪有一米多高，水花飞扬，四溅开来。我能感觉到自己游动时肺部发出的嘶鸣声，如同来自于海洋深处的呼唤。

  大海赐予了我们丰厚的食物，妈妈教会了我如何捕食水中的浮游生物，有时我们也捕食磷虾与小型鱼类。我们的食量惊人，往往一次能进食上吨的食物。而当我们进食结束的时候，便四处游荡，在海洋深中缓慢地前行，悠然的身姿如同孤独游荡的诗人。

  我就这样跟随在妈妈身边生活了好几年，那是我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直到有一天，妈妈带着我去一个海湾觅食。在途中，她变得有些沉默，只是向前游动着，什么也没说。

“孩子。”她终于开口对我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不要过于惊讶，也不要四处去寻找我，那是我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了。你不必感到悲伤，你总要学会独自长大，独自面对自己剩余的日子。我只能陪你走过半生，而后半生需要你自己走完。”

  她的声音与以往不同，多了几分哀伤的气息。

  “突然消失了？那是怎么回事，妈妈，你要抛弃我吗？”我心里感到有些难受，疑惑地问她。

  “傻孩子，我怎么会抛弃你呢？我是永远爱着你的。你知道吗？我们鲸鱼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去完成一个伟大的使命，海洋哺育了我们，而我们也要以同样的方式回馈给大海。我的母亲就曾告诉过我，当那个时刻到来时，你便要准备好向深蓝坠落。这是你一生中必须要完成的使命，虽然它听起来有些悲壮，却是我们向大海给予的最深沉的爱。”

“向深蓝坠落？妈妈，那是什么意思啊？”我不禁疑惑地问道，冥冥之中感到这对母亲来说并非好事。

  妈妈没有立刻回答我，她只是故作神秘地对我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2

    那一天，当我再次从海洋中醒来的时候，我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一直陪伴我的身影，是的，就像她之前告诉我的，她消失了，像是早有安排，又像是命中注定，我迎来了生命中最悲伤的一天。是的，我的妈妈消失了。

  我显得急躁不安，我无心进食，美味的沙丁鱼不再充满诱惑力。我在海里四处游荡，也曾多次越出海面，用尾巴掀起万米巨浪，只为了用眼睛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我一无所获。我不甘心，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她。

  我在海里潜游了三天，向每一个海底居民打听它的消息，可是每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失望。

“我们没看到，你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一群海豚告诉我。

  我孤零零地在海水中游荡，如同丢失魂魄的幽灵。她给予了我的生命，她曾经是我的世界，如今我失去了这个世界。

  就在我感到绝望无助的时候，一只小章鱼从海底深处游了过来。它在我的旁边停了下来，长长的触须伸展开来。

“你看起来并不快乐，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呢？”它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问道，光滑的皮肤变换着不同的颜色。

“我失去了妈妈，我找不到她了，她消失了。你能帮我找到她吗？”我急切地问道。

  它伸出一根长长的触须碰了碰我的身体。

  “也许我能帮助你，跟我来吧！”它说完看了看我，然后在前面带路，转身向海底深处游去。

  我默默地跟在它的身后，心脏砰砰直跳，我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将会发生。

海底越来越深， 距离海面逐渐变得遥远，周围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直到我的四周沦为一片死寂。

“我们到了。”它对我说道。

  我停了下来，可是周围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我从周围的海水中捕捉到了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她身上特有的气息。不过这种气息带着血腥味，那是死亡的味道。

  “妈妈，是你在那里吗？”我迫不及待地喊出了声。

  可是我没有听到那声期待已久的回应，周围一片死寂，可怕的静默。

  这时， 小章鱼的身体发出微弱的蓝光，照亮了周围。借着这微弱的光，她那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只不过她的尸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早已失去了生命迹象，是的，她死了。

  她的殘躯安静地躺在那里，血肉狼藉，长长的灰白色的骨头暴露出来。无数的章鱼，乌贼小型鱼类，海贝，蠕虫，盲虾，围在它的尸体周围，它们如同贪婪的时刻一样肆意地啃食着她的肉体。

  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我的胃里一阵翻腾，心里难受不已。

  “不，你们走开！她是我的妈妈，我不许你们碰她！”我气急败坏地游上前去，使劲挥动着双鳍，想要赶走那些可恶的食客。可是它们每次被我赶走后，不一会又一起涌上来肆意啃噬着妈妈的尸体，而且比刚才更凶猛。

我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只能眼含热泪看着妈妈的尸体一点点变成白色的骨头。

  “难道这就是你的使命吗？向深蓝坠落？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结局会是这样？”我痛苦地哀嚎着，我能感受到血液在体内沸腾起来，然后慢慢冷却下来，慢慢凝固，结冰。

  “这是你妈妈的选择，也是你们鲸鱼家族共同的选择，请尊重她的选择。鲸族生吞海洋万物以生长，死以肉体反哺万物以消亡。鲸生，以万物而生，鲸死，为万物而坠落。鲸落，哺育海底万物一百年。这是死亡，亦是延续。这便是伟大而又悲壮的鲸落。你母亲是伟大的，只有以这种方式献身，才能与海洋同在。”小章鱼在我旁边对我说道。

  ”我懂了，我总算明白了，妈妈。我想，你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当然，我也不会，如果那一天到来，我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向深蓝坠落！”我凝视着妈妈灰白色的骨头对自己说道。

                      3

  于是，我抬起头来，挥舞着双鳍，慢慢地向上游去，黑暗渐渐退散，海底离我越来越远，海面一点点向我靠近，从深蓝再到浅蓝，从死亡再到永生，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如一个伟大的谜底等待着我去揭开，而我选择了义无反顾。

  终于，我从海里一跃而起，蓝色的脊背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