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看《皮囊》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仿佛有了感应般,莫名的忧虑总是忍不住地往上翻涌。
作者写中风偏瘫却一辈子倔强执拗的阿爸,我牵挂的是家中经常腰酸背痛却执拗不语的父亲,作者写饱经风霜一个人扛起整个家的阿妈,我惦念的是我那脾气直厉隐忍好强的母亲。
尽管早就知道,我们总要面临长辈的老去,我们会目睹他们的青春年华一点点消耗殆尽,也会亲眼看着病痛无情地来袭而无能为力。只是在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这一天就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陪母亲去医院的那天天气很好,好得毫无征兆,我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不喊累不叫苦的母亲,医生说她的心脏生了很重的病,然后下发了住院通知书。
母亲坚称自己没事,打完点滴的时候会走到过道和病友们聊天,抑或是去隔壁烧伤科看孩子,她说,你看那些孩子,好可怜。
好多细节已经记不清,也不敢再想起,但似乎又很平静。平静到我们都以为很快就可以这样平安健康地回家。
走廊的尽头是重症监护室,经过那里的时候总是不忍看,病房里的病人被五花大绑等待审判,病房外的亲人又何尝不是饱受煎熬。
母亲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我便在医院睡了半个月。凌晨睡不着的时候,就躺在坚硬的折叠床上,听这个世界。医院的夜很怪,有时候很静很静,就像一个世外桃源,所有人在这里避难,远离外面的兵荒马乱。可是有时候又很吵很吵,呻吟声,急促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家属的呼喊和号哭…
第一次给家人办理住院,两眼一抹黑,走了很多弯路,亲眼见识了有些医务人员的冷漠和无良,关系托了又托,面对的依旧是态度不明朗的脸。于是果断办理了转院。
等待结果的日子心里总是没着没落,默默构建了很多种心理预设,又一次次被现实无情推翻。所有人都告诉我,能不做支架就不要做,一个异物放在心里终究不是好事。可最终的结果是,不是要不要做,而是能不能做,也许病情严重到,根本就做不了。
手术前,医生例行公事地告知可能的一切风险,在我看来不过是夸张的渲染,因而我还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镇定地签下手术同意书。
手术的前一晚,我笑着对母亲说,你别怕,局部麻醉后一点也不疼。
母亲说,我才不怕,反正一点也不疼。
你知道的,你不怕,我就不怕。
等待的时候,我躲在角落,向上天祈求,如果一切顺利,我要做很多很多的好事,又或者,取我几年性命又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召唤我们进去,透过仪器可以清楚地看到问题所在,医生说,如果保守治疗,可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万幸的是,我们及时转院,及时治疗。最终他说,可以做,去交钱吧。
那真是世界上最美的信号啊。隔着玻璃窗,我笑着和手术台上的美芽挥手,轻轻地说,没事。于是她也笑了。
当支架顺畅地介入她的体内,医生再次把我们叫进去,看着血液通过血管无比欢快地流过她的身体,流过她的心脏。正如我隐忍的泪花终于翻涌欢畅。
雨过天晴的滋味固然幸福,却没有人喜欢在漫天风雨里挣扎的滋味。
当我们终于可以把这个当做笑话对她讲的时候,却再也不想回忆起那段找不着北的煎熬。
看着母亲大包小包的药,父亲说,以后我们家的生活就要改变了。
我说,只要一家人还是整整齐齐,一切就都没有改变。
可是,我也会在父亲面前孩子气,你一定要好好的,如果你也不好,我也不想活了。
然后一个人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地大哭。
柴静说,没有在深夜痛哭过,不足以语人生。
这下,我是不是也有了语人生的资格。
后来父亲很认真地和我说,爹爹奶奶重病的时候,家中困难,后来相继过世,他不一样把我拉扯长大?人,怎么能有不活的念头?
我惭愧万分,我当然无法像庄子那样通透豁达,鼓盆而歌,可是父亲的话却让我感到慰藉。
活在当下,蔑视苦难,练就对抗它的本领,就一定不再害怕。
我给母亲淘了从周一到周日分类的药盒,还有切药神器,感叹现在的高科技。
我陪母亲散步逛超市,看到有女孩街头卖唱,我们会驻足很久,看她写的遭遇。然后美芽默默拿出钱包。她母亲病重,美芽小声说。
我们会亲眼看着父母长辈们老去,可我们还要陪他们走很长的路,陪着他们打击那些作祟的怪物,直至它们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