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长安的荔枝》

圣上要的是岭南荔枝,圣上居长安。岭南距长安五千四百四十七里。

荔枝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按照大唐邮驿最快的日行五百里(有一种八百里加急,只用于最紧急的军情传递),赶回来也要十几天。

这些使职都是临时差遣,不如正式官序,只因是给圣人办事,下面无不凛然遵从,其中油水丰厚。

许许多多年来平平稳稳在京城憋屈了十八年,现在42岁的李善德,别人抢破脑袋的肥差,落在他头上,走了狗屎运了!

被车辙绊倒,发现其中内情后,疯狂的向皇城跑去,核实情况,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能跑出这样的速度,委实难得。

荔枝使这个差遣,是注定办不成的,它不是什么肥差,而是一道催命符,每一个衙役都避之不及。

一层一层往下推,往下压,一场马球盛况。实在传无可传,硬塞给上林署。

谁让他这一天告假去看房,众人一合议,把不在场的他给公推出来。

一十八年的谨小慎微,只是一次的不经意,便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提前被判了死刑啊!此时同僚看他,如同看一个死囚。

为使则重,为官则轻,给贵妃诞辰采办荔枝,这比圣人自己的事还要紧,天大的干系,谁敢阻挠!韩泗的一番话拨云见日。

左右都是死局,既是身临绝境,退无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还能搏出微妙希望。杜子美一席话完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李善德心中漾开。

阅读每一行字,都是在阅读自己。

上金句:

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律。

连做噩梦都在工作。

他登时泄了气,那是京城一等一的地段,他做梦都没敢梦到过。买房的钱就那么多,必须有所取舍。

本金唤作“功德”,利息唤作“福报”,当真是功德深厚,福报绵绵。但无论如何,有了宅子,就有了根本。一股淡淡的喜悦,像古井里莫名泛起的小水泡,在李善德心中咕嘟咕嘟地浮起来。

这一次购置宅第,可以说是李善德多年以来最大的一次举动。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他觉得自己有权憧憬一下生活。

你就是鼓声住时手里握花的那个人。

灞桥折柳送别。每日离开的人太多,桥头柳树早早被薅秃了。后来之客,无枝可折,只好三枚铜钱一枝从当地孩童手里买。一番铜臭交易后,心中那点“昔我往矣”的淡淡离愁,也便没了踪影,倒省了许多苦情文字。

我自己也快跟狗差不多了,哪里顾得上鄙视别人?

他在长安做惯了卑躬屈膝的小官,花狸颐指气使的眼神竟与自己的上司一样,多年的积习,让他鬼使神差地凑过去,伸手去摸花狸的肚皮。把那花狸伺候得呼噜一阵紧似一阵。漫漫长夜,居然就这么撸过去了。

花狸威严地瞥了这个男人一眼,李善德面对主君,只得乖乖听命。

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原来做个恶官悍吏,效果竟堪比修道,简直可以当场飞升。

这种人其实最讨厌,就像蚊子一样,一巴掌就能拍死,但流出的是你的血。

长安同僚日常开的玩笑,可比这个恶毒十倍,假如朝廷开一个忍气吞声科,他能轻松拿到状元。

你我虽然相识日短,而且是以利相交,但和你一起做事,实在是舒服,踏实。一件件事情,分剖得明明白白,没有虚头。我们商人,最重视的就是明白。

苏谅沉默良久。他经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穷途末路的商人,他们花言巧语,言辞急切,妄图骗到投资去最后搏一把,以此翻身。可惜,他们嘴里吹出的泡沫,比大海浪头泛起的更多。然而,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头发斑白,畏缩怯懦的绝望官吏,却闪着一种前所未见的凛凛光芒。

林邑奴睁圆了眼睛:我这一世入的是畜生道,只有被您当作人来看待了一次。

毕竟有命才能去享受。

这个坐落着诸多衙署的庞大皇城,比秦岭密林更加错综复杂,它运转的规律比道更为玄妙。不熟悉的人贸然踏入,就像落入壶口瀑布下的奔腾乱流一样,撞得头破血流。

这些官吏起的绰号,真是形象而刻薄。

做官之道,其实就三句话:和光同尘,雨露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一个人吃独食,是吃不长久的。

自己已经穷途末路,还能惨到哪里去?

200贯对百姓来说,是一世积蓄,对招福寺来说,只是做一次人情的成本罢了。权势的力量竟是这等巨大。

李善德突然觉得很荒谬,他依足了规则,却处处碰壁,而有这么一块不在任何官牍里的牌子,却畅行无阻。

前日的委屈,今日彻底逆转过来。

大家都是老吏,你是唱得好听还是做得实在,几句就判断出来了。

李善德懒得说破,跟他客气了几句,送出门去。

以力破巧,因地制宜。总之一句话,疯狂的用资源堆出速度,重现汉和帝时“十里一置,五五里一候,奔腾阻险,死者继路”的盛况。

各个衙署的主事,也都默契的没开口去问,各自默默的先从本署帐上把钱垫上……

李善德知道自己不收下,反而容易得罪人,便揣入袖中。

层层加码,步步增量,至于是否会造成浪费,并没人关心。

李善得无法苛责任何人,这与贪腐无关,也与地域无关,而是大唐长久以来的规则。

张嘴就要加量,丝毫没考虑到一线办事之人的难处。

可无论坐骑跑得有多快,李善德都无可避免地在自己的良心上发现一处黑迹。

他从来没这么厌恶过自己,多审视自己哪怕一眼,胃部都会翻腾。

他滤去了一切情绪,只留下官吏的本能。

与其说这是活人,不如说是困在马上的一具行尸。他从骨头缝里榨出最后几丝精力。

能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只剩下等待。

他的魂魄已在漫长的跋涉中磨蚀一空,失去了对城墙内侧那个绮丽世界的全部想象。

我跑完这一路下来,却发现越接近成功,我的朋友就越少,内心就越愧疚。我发现自己竟一点都不高兴,只有满心的厌恶。那一刻,我忽然领悟了,有些冲动是苟且不了的,有些心事是藏不住的。

李善德震惊得半天没说话。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真是比荔枝转运还复杂。高力士的手段好高明,两次模糊不清的传话,一次远远的手指,便在不得罪右相的情况下揽走了一部分功劳,又打压了鱼朝恩,至于救下自己,不过是顺手而为。用招之高妙,当真如羚羊挂角,全无痕迹。

他奔忙一场,那些人若心存歹意,他已死无葬身之地;若尚念一份人情,抬手也便救了。生死与否,皆操于那些神仙,自己可是没有半点掌握,只如柳絮浮萍。这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生出比分走义路更深的疲惫。此事起于贵妃的一句无心感叹,终于贵妃的一声轻笑。自始至终,大家都在围着贵妃极力兜转,眼中不及其余。至于朝廷法度,就像是个蹩脚的龟兹乐班,远远地隔着一层薄纱,为这盛大的胡旋舞做着伴奏。

杖二十,全家长流岭南。明眼人能看出来,这个判决是在颇具匠心。可见是经过了一番博弈,各有妥协。

他这个人哪,笨拙,胆小,窝囊,可一定会豁出命去守护他所珍视的东西。这么多年夫妻了,我一眼就看出他内心的挣扎。他是真的痛苦,不是为了仕途,也不是为了家人,仅仅是为了一个道理,却愁得头发全都白了。18年了,他在长安为了生计奔走,其实并不开心,如果这么做能让他念头通达,那便做好了。我嫁的是他,又不是长安。

一将功成万骨枯,其实一事功成,也是万头皆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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