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PartII·遇袭

“速至北地，要紧！要紧！”

对于如今坐在王位上的哈提斯王，特罗姆·海什姆是了解的，一贯雷厉风行。但是这次也太反常了些，用了S级密码，只传来这简单的八个字。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必有蹊跷，甚至有可能是弗里斯克公主那一派的人的阴谋。但是北地作为世界北极，无论对于伊利亚特政治中心的哪一方，都不能轻易放弃。

此刻他正骑着矮种马在雪地中艰难跋涉。如今正是北地的风季，寒风裹挟着冰粒，打在衣服上似乎能听见响声。特罗姆并不在乎这点天气，被亡灵血液污染的身体似乎不太会感到疼痛，寒冷的天气也不会让腐化的半边身体那么快腐烂。一路上他都坐在马鞍上沉思。

“爵爷，你看，这风越刮越大了，咱老在这外边儿走也不是个事啊！我看前面有片灯光，我估计是村子，不然咱去那里歇歇再走？”

风声很大，特罗姆艰难地分辨出那是皮普的声音。皮普是个年轻仆人，肯吃苦，手脚勤快，特罗姆很喜欢他，把他收作贴身仆人。如今他也开始叫其苦来，其他人估计早就受不了了。虽然特罗姆更倾向于尽快到达目的地，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得嘞！”皮普上前控住缰绳，一行人向着灯光缓缓进发。

到了那里，特罗姆只看见一个哨塔，并未看见村庄的踪迹。他看向一旁的皮普，皮普低下了头。

“没事的，至少也是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特罗姆俯下身，拍了拍皮普的肩膀。“哦，爵爷！”皮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去，看一下有没有人看守，带上我的徽令①。”

皮普从特罗姆手中接过徽令，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哨塔。接近哨塔时，一支箭从一个观察窗射出，插进皮普面前的雪地里。

“无关人等，不得靠近！”哨塔上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

“奉伊利亚特第一公爵之令，与神圣伊利亚特帝国皇帝之名，任何人不得阻拦！”皮普大声喊道，并举起徽令。虽然对方不大可能看到。

“来者可是第一公爵特罗姆·海什姆？”那个沉稳的声音发问。

“正是！”皮普得意洋洋地回答。

“让他亲自来！否则我会就地将你射杀。”

皮普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后方。特罗姆翻身下马，跳入雪地。他左脚踩过的地方留下了紫黑色的印记。

“我就是特罗姆·海什姆公爵。”他站在皮普身边。

“露出你的面容！”

皮普想回话，特罗姆抬手阻止。他掀下兜帽，拉下遮脸巾，露出了自己可怖的面容：左半边脸完全腐烂，能看到下颌骨、颧骨。左眼没有眼白，而是发出幽幽的红光，这一切都表明他受到了严重的亡灵污染。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请您过来吧，我已经让战士们放下弓箭了。”

“感谢您。”特罗姆重新拉上遮脸巾。皮普招呼身后的人跟上，一行人一同进入了哨站。

“敬礼！”一名穿着附魔钻石胸甲的人向特罗姆立正敬礼，从声音特罗姆听出正是刚才与他们对话的人。

“你的名字，军官？”

“西蒙·特斯拉，哈提斯陆战中尉，奉命在这个哨站驻守，”西蒙犹豫了一下，“很抱歉刚才阻拦了您。按照往常风季的惯例，军队会抽调一些人在重要村庄哨站驻守，防止有人或敌对生物趁着这个时间袭击。”

特罗姆向他露出了一个不对称的微笑：“没关系，这正是你的职责所在，军官。我为哈提斯王国有像您这样忠于职守的战士感到高兴。您会是危难发生时的中坚力量的。”

他注意到西蒙看起来如释重负。

“对了，您刚刚说到，这是村庄哨站？我没看到任何村庄啊。”

“啊，是的，”西蒙像是预备回答这个问题一样，“爵爷您可能不常来北地，不了解也是正常的。您也知道，北地这鬼天气——抱歉我得这么说——实在叫人受不了！所以从这里有人居住开始，村民就把村庄建在地下。”

特罗姆摸了摸下巴，看起来若有所思。

“那么，”西蒙小心翼翼地问，“您看，这里也不是适合您住的地方，要不……我带您到地下去？”

“那就有劳了，西蒙·特斯拉中尉。”

西蒙敏捷地站到特罗姆面前，举起火把。“我来为您带路，爵爷。很抱歉会有一段地道，那里照例是没有光的。”

地道里很潮湿。特罗姆总觉得自己踩到了老鼠的尸体，心里不免一阵厌恶，又转念想到自己有一半比老鼠还要污秽，哑然失笑。

“请在此稍候，爵爷。”西蒙将火把放在一旁的火把架上，费劲地转动起面前的闸门。“皮普，去帮他一下。”特罗姆命令。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爵爷，您瞧——”

突然的光亮让特罗姆正常的右眼很不适应，那只亡灵的眼睛帮他看清了一切。从下界岩壁切割下来后安置在这里的萤石组成了这个村庄的光源。这里的村民一律穿着紫袍，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事，对于特罗姆一行并不在意。

“欢迎来到村庄013，爵爷。”西蒙恭敬地让到一旁，垂手站立。

特罗姆左顾右盼，并没有看见铁傀儡的身影。他向西蒙指出了这一点。

“请您放心，爵爷，这里的敌人只会来自地面上，在地下，我以一名军人的名誉向您保证，这里绝对安全。”西蒙骄傲地挺起胸膛，“有我们在，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谢谢您，中尉。现在您可以回到您的岗位上了，很抱歉占用了您的时间。”西蒙敬礼，特罗姆微微欠身，看着他消失在地道口，带上了闸门。

“爵爷，那似乎是个旅馆。”皮普指向右侧。

“那咱就去那里。013，这里的旅馆条件不会差。”特罗姆迈开步子向旅馆走去。

“爵爷，我没听懂。”皮普挠了挠头。

“哈提斯王国会对每一个村庄进行编号管理，编号越靠前，就说明村庄存在的时间越久，发展的时间也就越久。”特罗姆解释道。

进入旅馆，底层被掌柜当作了酒馆经营，现在的时间应该是晚上，但人依旧很多。皮普走向柜台。“请给我这里最好的一间客房，价钱可以不管。”

他把一袋金币扔在柜台上。

掌柜从皮普精致的服饰看出他应该是某个贵族的仆人，但是出手这么阔绰的还是第一次见。他满脸赔笑，连声说：“好，好，好……”

他带着皮普和特罗姆上楼，在客房门前把钥匙交给了皮普。皮普朝他高傲地扬起下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那个，先生，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位尊贵的爵爷是……”掌柜满脸堆笑。

“这不是你可以打听的。”皮普厉声低喝。

“不用管他，皮普。”特罗姆从两人身后走了过来。掌柜一回头，正对上特罗姆那只红色右眼。

“这……”掌柜有些惊恐了，“您，您可是……亡灵公……”

“说什么呢！掌嘴！”皮普喝止。

“正是我。很抱歉我的仆人脾气不太好。”特罗姆满怀歉意地笑着，掌柜诺诺退下。

“要我说，皮普，你也不用对那个外号太敏感了。”进入客房，特罗姆坐在沙发上告诉皮普。

“是，爵爷，可是……我实在忍不了。”皮普听起来有些委屈。

“不用太在意。说实在话，我觉得这个‘亡灵公爵’这个名号，比第一公爵更有震慑力一点。”两人相视一笑，皮普也知道，特罗姆也确实更喜欢别人叫他“亡灵公爵”。

“那么，请爵爷早点休息，我先退下了。”皮普鞠躬，倒退着退出房间。

熄灯之前，特罗姆再次思考了眼前这件事。他觉得自己心里的那种忧虑越来越重了。北地向来被伊利亚特皇室及贵族视作避难所，伊利亚特的发展也也需要北地丰富的矿产。如果哈提斯王国真出什么事情，那么失去领导者的北地会逐渐退回到荒芜时代。对于政治中心的两方势力，没有人愿意失去这块地方。

以及，他很不喜欢这个村庄。他不明白其中原因，于情于理他都没理由讨厌这个村庄。这种情绪是从他发现这里没有铁傀儡守卫后冒出来的。也许是自己太小心了些。他清楚风季的北地危机四伏，但未免自己也太担心了。他暗自嘲笑自己，优柔寡断可不是一个第一公爵兼皇家军团总司令该有的品质。

总之，明天就可以到达哈提斯王室直属的地界，见到哈提斯王的时候一切就真相大白了。他如此宽慰自己，关上了灯。

“特罗姆！走啊！”

“快走！再不走就要死在这里了！你的伤口不去治疗，你会变成亡灵的！不要管我了。”

“队长……救救我……”

“送我去地狱吧，队长……”

“谢……谢……”

特罗姆从梦中惊醒。往日的战斗岁月对他而言是不堪回首的，看着战友一个个从眼前消失，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而且……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迅速换上衣服，把房门打开一条缝。外面一片漆黑，但是好像有种压抑的骚动。自己的长剑不在身边，一把匕首，可能应付不了紧急状况。虽然他有亡灵快速恢复肉体的能力，但他并没有继承不死之躯。

楼道传来低低的嘶吼。一双血红的发光双眼若隐若现。

“爵……爵爷……”

“皮普？皮普！”特罗姆低声喊道，但没有回应。他急忙回到房内点上灯光。借着灯光，他看清楚来者确实是皮普，但是已经被亡灵同化了。

“拉克圣主②在上，皮普，到底怎么了？”特罗姆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人扼住了。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十几年前，面对那个同样被亡灵同化的队友，他也是这种感觉。

“杀……杀了我……”皮普痛苦地请求。他还残存着一点人类意识，亡灵对于血肉的渴望令他不断挪动脚步向前，残存的意识又让他艰难地后退。

特罗姆掏出匕首。他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送我去地狱吧……队长……”

“抱歉，皮普。”他将匕首猛力插入皮普的胸口。“谢……谢谢您，爵……爷……”皮普抽搐着身体倒下了，变成了一滩发黑的血水。

特罗姆抛下匕首，扶着墙壁勉强不让自己倒下。亲自手刃身边的好友的滋味，他没想到还会体验第二遍。他用手拍了拍额头，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

许多人聚集在旅馆底层不知所措，许多人身上还带着血迹。特罗姆默默地拨开他们，打开了旅馆的门。

旅馆外的景象令他震惊。街道被火海吞噬，正常的村民惊恐地奔走，被同化的亡灵在后面追逐他们，将一个又一个村民同化，把他们变成不可名状的可怖之物。

亡灵袭击？不对，这里不可能有亡灵进入，就算西蒙中尉没有守住哨塔，地道闸门也可以阻挡它们。除非，除非……

“当你在进攻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从内部瓦解。”

这里没有铁傀儡，面对亡灵袭击自然无能为力。

同化术③！一定是同化术！特罗姆恨地咬牙切齿，该死的弗里斯克，怎么追到这里来的？出发的时候他连皇帝都没告诉，秘密出发，她怎么会知道？而且手法也太狠毒了些！

他迅速跑到马厩，自己的矮种马还在那里。他把从马身上的刀鞘抽出钻石长剑，把马放走，自己走到街上。现在只能向地道闸门出发，寄希望于地面上的西蒙中尉。

在他面前是一条挤满亡灵的街道。他拖着长剑慢慢走去。看到半个活人，那些绿色的生物都有些疑惑，但不久，对血肉的渴望还是被激活，它们兴奋地扑来。

特罗姆双手持剑，横向挥舞。临行前他给这把剑附上了锋利效果和亡灵杀手效果，对付普通亡灵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他的剑卡在了遇到的第一个亡灵的脖子上。他急忙把剑抽出，再次劈砍。亡灵向后躲开了。身后传来嘶吼，他向一旁翻滚躲避，不断挥舞长剑。这伤不到它们，但是可以将它们暂时逼退。

它们受过强化？还有智慧？特罗姆有些不可思议。他将魔力汇聚在手心，看来只能用魔法了。该死，我的魔法课成绩一直不太好……

他怒吼一声，双手抡起长剑，用尽全身力气挥舞。一道剑气劈开亡灵的皮肤，血肉。特罗姆心中暗喜。喜悦后，却是绝望。亡灵像潮水一般涌来，它们是不惧死亡，不知疲倦的机器，但特罗姆为了提高魔法威力，消耗了太多体力于汇聚魔力。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注意！公爵！”

一支箭飞来，在特罗姆面前爆炸。冲击波把他震飞到墙上，也震散了面前积聚的亡灵群。西蒙甩出末影珍珠，瞬移到特罗姆面前。“冥火！”他挥动手中的军刀，挥出一片蓝紫色的火焰。许多亡灵迅速被这火焰包围，不断嚎叫。

“对不起，爵爷！我来晚了！”西蒙把特罗姆拉起。

“你来得很及时，中尉。”特罗姆拾起掉落在一旁的长剑，“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知道村庄发生动乱后第一时间带队赶来，”西蒙抹了把汗，“真是奇怪，按道理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现在说这话没用了，中尉。我们到底要怎么办。”

“我看只能杀出一条路来，爵爷。”

“那好。”

特罗姆看了看一旁的哈提斯军人。他们的眼里有恐惧，有对战斗的渴望，也有即将和传说中的“亡灵公爵”并肩战斗的兴奋。

他举起长剑。

“以拉克圣主的名义！为了伊利亚特！”

“以北地众神之父的名意！为了哈提斯！”

（与此同时）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哈提斯十一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闷闷不乐地看着正在陆续离场的宾客。

那名公爵居然没来？他把哈提斯当成什么了？伊利亚特的后花园？他把面前的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实在不好发作。他走下位置，走到站在宴会厅门口的骑兵上尉夏尔·塔迪斯身边。

“塔迪斯上尉，我没记错的话，那封邀请信，是你亲自去送的，对吧。”他把手搭在夏尔肩上。

夏尔慌乱地闪到一边。“陛下，确实如此。我将那封邀请信亲自送到了公爵府上。”

“你见到公爵了？”

“抱歉，陛下，并没有。从他的挚友的身份而言，没有见到他是个遗憾。”

“好了，我知道了。”哈提斯十一世挥挥手让夏尔退下。夏尔欠身行礼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哈提斯十一世抓起身边的瓷瓶，狠狠地砸向地面。那名该死的公爵！他暗自咒骂，他究竟把哈提斯看成什么了？

“陛下，”他的贴身仆人来报，“013号村庄被亡灵袭击。我们派去救援的部队回报，他们确信自己看到了特罗姆·海什姆公爵。”

“他？”哈提斯十一世有些惊讶，“知道了，先下去吧。把这里收拾收拾。”

看来……

哈提斯十一世坐到书桌旁，展开羊皮纸，开始写：

尊敬的弗里斯克·简·伊利亚特公主……

①徽令：贵族徽章与令牌的结合，表明身份的同时下达命令。

②拉克圣主：伊利亚特文化中的最高主神。

③同化术：一种将人类变作亡灵并将其置于施术者控制之下的黑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