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杜甫孤身一人在江上,那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一个夜晚,满天的星星,他要去忠州,重庆的忠州。辽阔而漆黑的平原,江水横亘而过,四下无人,风吹草动。他站在孤舟上,看月光倾倒下来,随着江水流动,霎时间,波光粼粼。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漆黑的天色里的繁星,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遥万里。他有些悲怆,严武死了,他又在流浪了。
他活了五十三年了,战乱,流离,离别,他处在盛唐最坏的时代。年少时的快意时光,都在这些年的漂泊中磨去了颜色,但是他希望唐能好起来。他想去做官,因怀才不遇,这一切都显得凄凉起来。他显然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在接济他的严武死去之后,此时此刻,他正在开始他的下一场漂泊。
天注定他要经过这场草木盛宴,有星星的夜晚,怀才不遇却忧国忧民的旅人,他想到了“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是应该的。他本就极擅长这个的,这句诗便显得水到渠成了。但是他不甘呀,他是多么有才华的一个人呀,唐王朝大厦将倾,他想阻止这一切,他想重回年少时的大唐。他的孤独,代宗不懂,严武不懂,妻儿也不能懂,这世间竟无人能懂。他自嘲,“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他的孤独“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他心怀苍生,心系黎民,但是他依旧是有些清高和孤傲的。诗人难免带些清高,不然他怎么会看到清冷的天上的星星呢?他自万里而来,赴了一场盛大的宴,宴里有星移,有月涌,还有他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孤独与寂寞。在这无边的的盛宴中,他也成了天上清冷的月,成了流逝的江水,成了欲坠的星,融进了这漆黑的平原草木里。
时光穿越千年,我们回不到那个晚上,回不去那个草木盛宴,也看不到千年前的江水和诗人无边的孤独了。我们成不了杜甫,我们没看过繁华的长安和衰败的长安,没有在那样宏大的夜色里静静地感受孤独。这个世界太繁杂的,不像一千年前那么纯粹,非黑即白。我们的孤独,是在高楼上看城市的夜景,在灯红酒绿里演一场场纸醉金迷的闹剧,醉时心头一丝空落落的痛感,但很快就被浮华掩埋。我们要怎样去和孤独握手言和呢,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在一千年前的夜晚,孤傲的诗人自比孤月,洒下的清辉随着江水流动了千年。这可能是时代的孤独,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当代的孤独,身不由己。感情像是舞台上一张张带妆的脸,欢笑和忧伤,都是给别人看的。
(注:图片转载自国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