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小推车

从我记事起,在老家的院子里,就一直放着这一辆小推车。

听母亲多次讲到,困难时期多亏了爷爷用小推车推着孩子,带着大人到外地要饭,这样才使我们家及我们的亲戚家在当时饿死的人最少。

当时村子里饿死的那人多的都没有人给抬,一是死得人多,二是活着的劳力也没有力气。就像我们邻居家的爷爷,奶奶,父亲都死了。他们家死的这些人都是全靠来奔丧的亲戚给抬出去的。

到现在母亲也没有弄明白,曾经在家门前有个大仓库,里面装的是一仓仓的粮食,但是分给老百姓的还是每期那四两地瓜干。

母亲回忆说,邻居的奶奶还效仿她的儿媳妇,夜里用一竿子,上面拴个小网兜,就像套麻雀那样从仓库的门上坎上往外掏点粮食,后来让公家给发现了,还让她们在村里满街游行。

“那咱们家都能吃些什么呢?”我问道。

“我们还能吃什么,就是将分到的那点地瓜干和树叶子磨成粉,再混上一点点面整成qiliu(我不知道应该是那两个字,作者注)。要不就煮地瓜藤吃。起先还能挖到点野菜、扒到点树皮。到后来连这些都没有了……”。母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那个时候饿死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年轻的还能到田地里偷点东西吃”。

那时我大哥三岁,每天常待的地方,就是房子里大锅台旁边风箱与大土炕之间的空隙处。我有点嘲笑地说:“这是为了锅里有吃的话能第一时间看到吧!”“不是”母亲对我的说话态度有点生气地说“锅里哪有什么吃的,只是孩子吃不饱没有气力跑动,只好蹲在这里还有这三面依墙靠着(风箱的一面、大炕的一面,还有锅台的一面,作者注)”。

   爷爷看到这一大家人不能眼睁睁地在家等着饿死,就决定带上家人出去要饭去。家里还得留下大姐和父亲照顾奶奶,那时,奶奶已经病得起不来床。就这样刚过完正月十五。爷爷就推起他的小推车,带上我的母亲,二姐,大哥。这样爷孙三代人四人就开始走上了讨饭的道路。

爷爷的小推车推出了村子,车上坐着哥哥,装着两套铺盖,后面跟着七岁的二姐和母亲。母亲小声地问“爷,咱这是要到哪里去啊?”听母亲说这是村里第一家想到去外地逃荒要饭的。都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是听爷爷回答说:“那咱们就往东南走,走到哪里算哪里吧!”我不知道当时爷爷为什么选择了向东南走,可能在老人看来,东南方是吉利的方位,也是一个有希望的地方。

“走到半路,爷爷叹了口气说:‘我临出门前去你爷爷屋里看了下,感觉老人这个期不好混了……’”母亲说到这里还是带着哭腔声。“这个期,什么是期啊?”我赶紧问,主要是不想再让母亲难受,赶紧岔开话题。

母亲说:“期就是每隔几天给四两地瓜干”。按说我应该再向母亲问清楚这一“期”到底是几天。但是此时我真不忍心问下去了。

母亲继续说:“果然不到十天的功夫,老爷爷就去世了”。我问到,“爷爷不是一个孝子吗?明明知道我老爷爷快要不行了,那咋还不在家照顾他呢”我不解地追问到。母亲说:“那个时候要是都在家的话,不说这老的活不了,就是这小的也要饿死了”

再回过头来说我爷爷的小推车队伍,爷爷推着他的小推车,从纯化出发,途径闫坊、淄川、临淄、青州、临朐、九山……。白天就走到哪里,饭就讨到哪里,晚上有时就住人家的大门口,有时就住人家的熏烟房。

这样在路上走到了第9天的时候,天眼看要黑下来了,面前还有一座大山,爷爷的小推车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推了。就在爷爷绝望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中年劳力。爷爷上前问路,说是想找个地方住一宿再走。这位中年人说,附近常有马虎(指狼),让爷爷他们赶紧翻过那座山,就到他的村,并告诉他家的地址和他家孩子的名字,让到他家先住一晚。就这样爷爷按照这位好心人说的地址找到了他们家。他家的媳妇人也很好,听说是逃荒要饭来的,把爷爷他们安顿好就给煮了半锅地瓜干吃。

母亲后来才知道,那天给煮的地瓜干几乎是人家仅有的一半口粮,他们这里也是很穷,主要靠吃玉米瓤,就是先用水泡软,在水磨上磨碎,再加点地瓜面,这样摊煎饼吃。这里虽说穷,比我们那里还好点,况且这里的人很好,爷爷的小推车就在这里停下来了。

后来我父亲、小叔、大姐、大姑、小姑都来这里,我父亲和小叔在一家小作坊做工,其他人当然是靠要饭了。再后来我的大姨、大舅妈,以及大舅妈家的亲戚也都来这里。

等到麦收时,爷爷就推着哥哥他们回家了。可是,当年麦子收成不好,在家还是填不饱肚子,就在麦收后,爷爷又推起他的小推车,带上一家老小又再次来这个小山庄。

母亲至今还记得那个名叫“多庄”的小山庄,还记得那位好心人的名字叫刘汉亮,还记得山庄的那个妇联主任送给哥哥一把糖块的情景……。

当然,母亲还是常说:当年,要不是爷爷带着他们出来要饭,也可能就会饿死了。现在这么好的日子就见不上,那多冤啊!

是啊,是爷爷的小推车,给家人填饱了肚子,给家人推出了希望!给子孙推出了未来!

爷爷的小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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