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程长这么大没这么倒霉过。
好不容易磨着父亲出趟门,独自去押趟镖,虽为女子,也算不砸了老祖宗的招牌。
父亲疼女儿,把镖局里最好的镖师全指派给了她。
这傻姑娘以为自己只需要乖乖跟着经验老道的镖师,安安静静地把货押送到目的地就好。
结果行进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候,在隔着目的地上京七里的地儿。
自方家老祖宗开张以来,第一次被劫了镖。
二.
方家跟着来的镖师死伤了一多半,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土匪,居然一个个训练有素,行动毫不拖延。
方程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见到死人。她有点抖,扶着车辕瘫倒在地,入眼全是血色,脑子却里白茫茫一片。就在这时,一支流矢从她背后直直杀了过来,方程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听到掠起的肃杀风声回头时,箭尖离她不过十尺。
方程闭上了眼睛—她的腿已经软了,想跑也跑不掉了。
可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就在最后一刻,一条白绫飞来缠住了她的腰,借着韧性,白绫收缩,方程狠狠撞进了白绫主人的怀里。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宽阔而有力的怀抱吧,方程撞得脑子一昏,晕了过去。
三.
方程是被饿醒的。
她恍惚睁开眼睛,脑子转不动,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绑了还是被救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安心呆着。这姑娘天生心大,她摸索着爬起来,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花卷,然后一本正经地发起了呆。
方程离家时已经入冬,路上耽搁了一个月,到现在,已然是隆冬时节。窗子没关严实,从缝隙透出了阵阵冷意,无孔不入。方程冷得一哆嗦,连忙把被子压实,往下缩了缩,只留额头和眼睛在外面。
啧,真冷,还好我机智,这花卷想着。
四.
齐晏推开门的时候,被一个大花卷恍了下神。
齐晏:“???”
他一脸懵地关好门,走过去围着花卷看了两眼,而方程也正从被窝里看他,两个人一时尴尬对望。
最后齐晏绷不住,笑了起来,道:方姑娘好聪慧,这种御寒方法,在下下次也试试。”
方程脸一下子就红了,却还是没忘记自身安危,往里缩了点,警惕地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方,你是谁?”
齐晏没接话,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饭菜,朝方程招了招手,道:“姑娘坐,先吃点东西,我慢慢给你讲。”
五.
方程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齐晏说得也差不多了。
她咬了咬下嘴唇,皱着眉头,道:“等等我总结一下,”方程微微偏头,“也就是说,我昏了两天,而阁下在两天前正好到出门办事,然后又正好救了我?”
齐晏点头:“正是这么不巧。”
方程信了才有鬼。
她又不傻,那群山匪明显经过一致的训练,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又是什么身份,总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就救了我,可如果还有其他人随行......
啧,惨了,一想东西就头痛,我可能是个废物了吧。方程怏怏的,想了想,还是多嘴了一句:“那敢问大兄弟贵姓啊?”
齐晏抿嘴,居然还歪头想了想,道:“我姓齐,那姑娘就叫我子反吧。”
方程:“......”
现在说个假名字都这么随便的么!
六.
第二天一早方程就收到了父亲的信,字还是那么丑,说了些叫她相信齐公子,他是自己故交之子,然后和他一起按时押镖去上京的话。
不过最奇怪的是她那个万年不出门的爹居然也会去上京等她,方程想了想,以为他是呆腻了,没怎么放在心上。
自家爹都发话了,方程不相信齐晏也不行了。
然而下一刻方程就觉得这齐公子绝对白瞎了这一张好脸。
方程深吸了一口气,没冷静下来,恶狠狠地又问了一遍:“你再说一次,就我们两个人上路是什么意思?”
齐晏笑意朗朗,耐心又解释了一遍:“令尊怕姑娘跟着镖车舟车劳顿,于是委托我单独护送姑娘去上京。”
得,方程算是听明白了,她那个便宜爹就是怕她跟着镖车添麻烦又出事儿。
这小姑娘想,我怕不是捡来的吧……
七.
这俩人腿长差太多,导致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傍晚才到了一个齐晏勉强满意的客栈。
“要打出去打。”方程念了念客栈名,瞬间万分佩服。啧,多实在的老板啊。
齐晏要了两间连在一起的客房,叫方程先去收拾一下,过会儿来前厅吃点东西。这姑娘听见吃的就绷不住了,连声应下。
回了房,方程整理了一下行李,正准备下去吃饭,才打开门,下一秒,方程就被钉在了原地。
一把剑,带着寒芒,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后面那人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声音沙哑,道:“姑娘,先关上门,”他又道:“别紧张,我刚刚上来时看见那位与你同行的公子正上楼,等会子他找上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方程心跳如擂鼓,机械地关了门,咬了咬舌尖,点头表示明白。
齐晏果然找了上来,他轻轻扣了扣门,风度礼仪十分友好,可现在方程宁愿他直接破门而入。他轻轻地问道:“方姑娘你没事儿么?怎么还没下来?”
方程看了看脖子上的剑,尽力让自己声音不抖,道:“没事儿子反,你先吃吧,我有点不舒服,歇歇。”
大兄弟我都这么提醒你了,你再反应不过来就是要害死我啊!
那边齐晏静了静,又道:“嗯,那你等会饿了记得叫我。”
八.
齐晏破窗而入,几招制伏刺客的样子在方程脑子重播了几遍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梨花带雨哭着扑在齐晏怀里的样子,也被齐晏重播了几遍了。
齐晏摸着方程的头,温声哄她:“没事儿了啊,没事儿了。”
方程哭着埋进齐晏怀里,自己就算心再大也不是这么玩的啊,她觉得自己就不该出门,去哪儿哪儿出事儿。
齐晏哄了她半天,方程也哭累了,尾音带着点哭腔,问他道:“你听明白我的暗号了啊?”
齐晏笑得无奈:“方姑娘不是叫我姓齐的就是叫齐公子,何时唤过在下子反了?再听不出,就是在下的不是了。”
“那......子反。”
“嗯?”
“你不是说我没这么叫过你么,现在就有了。”
九.
自那天之后,两个心照不宣的人开始了心照不宣的赶路生活。
刚开始挨挨小手都会脸红,后来就干脆变成了携手同游。
两个人都没说过喜欢,却有着一种特别的默契—一个捣蛋一个收尾,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上京越来越近,齐晏却越来越心不在焉。方程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
方程想了想,把齐晏拉到房间,悄悄咪咪地亲了他的脸一口,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在呢。”
齐晏哭笑不得,压下心事,把方程按在床上好好教了她亲吻这两个字怎么写。
十.
方程有些后悔来上京了,她拉住齐晏的袖子,看着跪得黑压压的一群人,心里有些害怕:“子反,他们为什么叫我公主啊?”
齐晏深深看了她一眼,长痛不如短痛,挣开她的手,跪在地上:“臣,定北府世子齐晏,参见未昭公主。”
方程觉得有点好笑,所以现在是发生了什么?
齐晏起身,想拉过方程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一躲。他收回手,苦笑道:“公主先去见见皇上吧,他应该能解释一切。”
十一.
“朕在元化八年的时候,失去了这一生中最爱的人。”
“我和西昭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那时候我还是不得宠的皇子,她被皇后养在宫里,以牵制前朝的方将军。当时,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在下学后,给她念新学的诗文。我喜欢她,可比起她,我可能更爱这皇位。”
“我让她和我成亲,从而赢得了方家的支持,我在新婚之夜告诉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怎么可能是真的,朕登基后,后宫中多了很多人,她再没笑过。”
“她怀着你的时候,身子骨已经很虚弱了,强撑着生下你后,西昭告诉她的堂兄,把孩子带走,有多远走多远。”
“朕找了你十六年。”
十二.
齐晏晚间来了一趟,给方程带来了个坏消息。
他环抱住她:“方程,你的养父,今日死在了狱中。”
齐晏怀里的人一抖,偏头死死咬住了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全掉在地上。
齐晏心中酸涩,亲了亲她的头发, 说给她也说给自己:“会好的,后天会发生些事情,你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十三.
都是骗子。
方程一身嫁衣被困在房里,手已经被勒出了血痕。
大梁国力大不如前,东部和倭寇的战线还没结束,已经无力去应对西北边日益强盛的七大部落。
这就是皇上找她回来的原因—送去和亲。
这皇上也是运气好,除她,竟没有其他女儿。
还以为他有多爱自己的亲生母亲。
养父已死,生父要卖了她,而齐晏......
和皇上是一伙的吧……
之前很多事情都找到了解释,方程突然就觉得自己真是够笨。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十四.
方程被人劫持了出来。
不知哪来的一伙黑衣人,在送嫁的路上如鬼魅般杀了送嫁队伍,一个不留。
方程被人扛在背上,硌得肚子痛,她试探着吐出两个字:“齐晏?”
扛她的人没说话,一路把她带到了最开始劫镖山匪的那座山。
那人扯开蒙面,不是齐晏的脸。他道:“公主,你在这里呆着,哪都不要去。信我,我是奉世子的命令。”
方程觉得不对劲,道:“等等等等,那齐晏呢?他在哪?”
十五.
齐晏此时正在军中煽风点火。
他偷了他父亲的虎符,连夜聚集军队—进攻七大部落。
他想了很久,不让自己媳妇变成别人媳妇的最好方法,还是得让那个人死得彻底点。
他想过死,没想过输。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战争。
赌上他最爱的人。
十六.
第二天,皇上在皇宫里差点没宰了老定北侯。
可是事已至此,军队已经出发,只能将错就错,他怕齐晏经验不足,还派了“活李广”陈将军去帮他。
皇上也是有点傲气的,两国争执,不是派个和亲公主就能解决的。
他想自己还是老了,只想当个守成之君了。
十七.
仗打了两年。
刚开始西梁节节败退,后来慢慢摸出了门道,齐晏年轻气盛,陈将军经验老道,两人相辅,终于,把七大部落赶到了祁连山以北。
十八.
方程在山上呆了两月就呆不下去了。
她找到上次扛她的那个人,装了个乖:“这位小兄弟,你带我去找齐晏吧。”
小兄弟吓了一跳,说什么都不答应。
方程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这没眼力见儿的小家伙,不知道有种东西叫相思么。
结果跑到了半路就被抓,小兄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最后被磨得无奈,只好带她去。
十九.
齐晏见到方程的时候活像见了鬼,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程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眼眶红红地扑进他怀里。
“你来干什么?”
“扰乱军心啊。”
二十.
回上京那天,皇上亲自出城门迎接,却只看见风尘仆仆的陈将军。
问世子去了哪里。
陈将军表示他很累,他想休息,他也不知道世子去了哪里。
二十一.
还是那座山,三月,山上没有花,全是大片大片的绿,十分地养眼睛。
齐晏骑着马,方程在他怀里,在他跟前。
有人好奇了:“这座山挺神的啊,哪都有它。”
齐晏笑了笑,没接话茬。
“那你说这山什么时候赐给我个孩子玩玩啊。”方程随口这么一提。
齐晏却呼吸一窒,低头认真看着她,他有些心猿意马,轻轻说道:“行,我懂了。”
不是—我都没说什么,你懂什么了啊?!
end.一年前的东西了,捂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