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四)-父亲的小火炉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屋内温暖如春,炉火正旺,诗人围炉而坐,浅酌慢饮着杯中新酿的美酒;屋外天色渐晚寒意骤浓,风乍起处,一场漫天飞雪倾刻即来。

此情此景,突然拨动了诗人的心弦,使他想起那漂泊在外的友人......隐隐的担忧,淡淡的牵挂,白描式轻松恬淡的语言,却让人心生春风拂面般温暖的气息。

这熟悉的温暖气息,每毎让我想起小时候每到冬天父亲的小火炉。

幼时的西北农村,每到严寒的冬季,家家户户除了用麦秸䄭把土坑烧得滚热,还会在正屋中央生起暖暖的碳火炉。炉膛中红彤彤跳动的火苗,满屋子热腾腾的氤氲气息,记忆中,再酷寒的日子似乎也因此而充满了暖意。

秋风乍起,黄叶飘零。萧索的冷风拽下树上残存的最后几片枯叶,遍地黄叶翻着筋头跌跌撞撞,终于重新抵达大地母亲的怀抱。寒气虽日浓,时令却仍未到冬至日,父亲却已经开始为生火炉做准备了。

那几日每到下班,父亲总会比往日更显行色匆忙。骑上公家配的28型加重自行车,一路颠簸着,从县城回到5公里之外的农村。说起父亲的公车,突然想起当年妹妹的童言稚语,因常听母亲提及父亲的车子是公家配的,是公车,于是妹妹自豪地告诉小伙伴:母亲骑的那辆直梁28车,是母的。

家里最早的炉子是经铁匠铺打造出的精致耐用的铁炉。炉体呈圆柱形,炉膛大而有着圆鼓鼓的肚子,即使吃进半铲煤仍然会显得空荡荡的-这种铁炉的优点是散热快,但浪费煤和保温性差,是其致命的缺陷。

实践生智慧。父亲会先用黄泥和着碎麦草,制成黏土泥巴,把炉膛内壁均匀地抹上一圈指许厚的黏土,抺好后放在后院,耐心地等待其自然风干。炉膛经过如此处理,也许是因为更接了地气,烧起来暖融融的,保温性能也大大提升,当然也更省煤了。

前一年过完冬拆掉炉子时,要举行一个盛大的收炉仪式:烟囱和炉膛内的炉灰被细细地清理过后,父亲会依次拆下烟囱、炉子和炉圈,我和妹妹则欢快地跑前跑后,一趟趟帮着父亲把零部件搬到大门口。

门囗的地上,早已铺上了几层厚厚的报纸。父亲将烟囱一截截拆卸开来,两手扶握后在地上轻撴,细细的黑沫状碳灰应声飘落,很快,报纸上就积攒起一层黑色的碎末;清理完烟囱,父亲会用半干的抹布,把烟囱外围、炉圈和炉子一一细细擦拭,然后用报纸分门别类包裹严实,收到后院的小库房里。于他,这仿佛已成为一种庄严的仪式。

再次使用,当然还是要先等炉膛晾干后再搬进正屋,然后把烟囱一截一截套好。在接缝和拐角处,父亲用白色的细胶条反复缠绕几圈,确保接头的缝隙处贴得密实,以防吹倒风时,煤烟从接口处的细缝冒出来,倒灌进屋子里。

生炉子可是一门学问。小时候,生炉子是母亲的绝活。冬天的早晨,天还蒙蒙亮,我们兄妹几个要出门去上学,父亲也要推车出门上班,母亲这时侯早已洒扫庭除完毕,点火生好炉子后,一天忙碌的生活就开始了。

母亲先将报纸,或是碾得穰软的麦秸䄭引燃,然后轻轻放上几块劈成薄片的松软的桐木,有时是晒得干透的玉米芯或细木棍,等火苗慢慢蔓延长大,再依次放上碎煤和大煤块,袅袅升起的烟火中,总是弥漫着淡淡的煤烟味道。

乡村的夜晚寂寥而漫长。做完作业,一家人围炉而坐,或是彼此闲聊各自的学习或工作见闻,或是捧着喜欢的小人书和闲书沉浸其中;有时要好的小伙伴燕子、雅妮还有一个同名同姓的本家姐姐来串门,大家一时兴起,玩扑克打升级捉王八,闪烁的炉火,映衬着我们稚嫩的笑脸,快乐在无边无际地蔓延伸展。

随着年岁增长,铁炉也在不断地更新换代。上初中时,家里的炉子变成了带有上下两层烤箱的长方体大家伙,圈盖上设计有一层薄薄的铁板,炉火燃得最旺时,打开烤箱门,随便丢进几个馍头和蒸熟的红薯,不一会儿,烤红薯的香气,混合着烤馍片的麦香味,在屋子里四处飘散。

那时每到冬天最冷的时候,厨房里滴水成冰。母亲会把炉火烧得旺旺的,在正屋里做饭。架上家里那口双耳的铁锅,添上大半锅凉水,等锅底像小鱼吹泡泡一样噗噗做响时,用铁勺盛上一大勺玉米珍子,轻轻抖动手腕,碎金般的碎玉米颗粒飘飘洒洒没入水面,捻一小撮食用碱面洒入,然后用长把的铁勺顺时针不断搅拌,烧开后再小火慢熬,一大锅黏香的玉米粥在锅里欢快地咕咚着。

母亲有时会把红薯切成方寸小块,放入玉米粥中同熬,糯甜的红薯夹杂着玉米的浓香,至今想起依然口颊生津。

玉米粥熬好后,母亲会将腌好的萝卜或雪里蕼切丝或丁,用花椒热油浇过;烤箱里的馒头此时早已焦黄香脆,用刀小心划开一个小口,一股热乎乎的白气扑面而来。

烟囱旁边的薄铁板上,母亲早早放上的待解冻的猪油辣子酱,此时已从固体融化成油亮亮的半透明液体:浮在上面一层的是滑腻透亮的红色辣子油,下层沉淀的,则是肥瘦相杂的肉丁肉酱。舀一勺放进刚豁开口的烤馍头,红油很快渗透开来,甚至流的满手都是,咬一口,沁入心脾的香浓。

母亲在巷口朝着我们放学回家的方向翘首企盼,等待着几个放学归家的儿女。

顶着寒气进屋,围坐在热腾腾的火炉周围,周身所有的寒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喝着黏香的玉米红薯粥,咬一口滴着红油的猪油辣子酱夹馍,再大的风霜雨雪,此刻都变成一缕清风,从头顶一扫而过。

"谁家炉火热,茶烟起千朵,百草香不过,采药的竹簸",偶然听到音乐人刘珂矣的天籁之音《一袖云》,心也在瞬间柔润如初。

多少沧桑走过,多少风雨经过,心中珍藏的,却永远是记忆深处那暖暖的小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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