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木也

北京是一座伤城！

2000年，18岁的我孤身来到这个城市求学。在此之前，我见过最高的楼不超过10层，吃过两次肯德基，认知中最好的体育品牌是李宁。

然后我就来到了北京，打车经过天安门广场，看见城楼上那副画像就在眼前，那一刻我的心里的想法居然是：社会主义在中国！现在回头想想，于是笑成傻逼。

我在这座城市待了十四年，人生最精华的十四年，留在这里，刻在心里，散在风里。。。

2000年，北京的四环还没有贯通，北四环如今喧嚣热闹的马路，那时候只是一片工地。

2001年，最流行的是板儿砖一样厚实的随身听，我借了辆破自行车，骑了半小时来到中关村，花了一个月生活费，买了第一件奢侈品——爱华随身听，那时候的中关村只有海龙，和一条空荡荡的大街。

2002年，韩日世界杯，我们赤膊围在学校边的小饭馆里，骂着韩国臭傻逼，看着意大利和西班牙出局，旁边一家早餐店，韩国老板欣喜若狂宣布豆浆免费畅饮，黯然看到整整一个月没人光顾他的生意。

2003年，非典。四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我们还在北海公园闲逛，气氛祥和，天下太平。五一之前，北京一夜空城，我赶上学校封闭最后一刻逃上回家的火车，那天，我站在下午四点阳光下的王府井大街，空无一人，浑身颤抖。

2004年，毕业彷徨，第一次租房，第一次上班，第一次学着做饭，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挣到工资。。。

2007年，终于知道自己坚持的所谓理想、热血、信义，在黑曜石般的现实前破碎殆尽，学会了世故，学会了隐藏，学会了戴上面具。迎来了永远不会认为降临到自己头上的分手。

2008年，北京奥运，举国同庆；亲人永隔，呼号日夜。柠檬发短信告诉我她即将结婚，我摔了诺基亚3310，摔了自己的青春封闭记忆。

2010年，我住过了北京所有城区，转回了北四环。熟悉的马路陌生的心境，唯一让我心生恐惧的是房租从六年前的1000涨到了3500。

2012年，跳槽到了国企，以为可以大展拳脚，然后被整治得遍体鳞伤，体制高墙里的老爷们冷声教训我：小子，要学会做人，要学会站队！

2014年，妈妈告诉我，她病了，我知道我终于要离开这里，我知道自己依依不舍，哪怕这座城市不曾给过我一丝温情。但是毕竟留下最珍贵的回忆，离开这里，割裂了自己。

我在北京生活了十四年，却从未在这里得到家的感觉。不停地挣扎生存，不停地租房换地儿，永远在路上，永远不能歇息。

我买不起房，是你们眼中的弱者；我挤公交挤地铁，经常在幽闭的空间里几乎窒息；我经常为了租到交通更方便，价格更便宜的房子浪费了整个周末；我坐在每平米十几万的格子间里工作，我躺在每平米几十块的旧房子里睡觉；我和柠檬逛遍了所有的商场，每次总是以沉默和疲惫收场。。。

我想，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挺努力地工作，认真地照顾柠檬，和善地与陌生人打交道，从来不会羡慕随处可见的豪车，沉默耸立的别墅，灯红酒绿的迷醉。

我对柠檬说：“我只想跟你结婚，让咱爸妈出首付买套50平的旧房子，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起做饭，每个月我能请你出去吃一次你想吃的菜，买一件你喜欢的衣服，然后我们生个孩子，最好是个闺女，因为闺女像妈妈一样漂亮，然后我带着你们去后海、去康西草原、去潭柘寺、去慕田峪。你眼里从不理会别的男人，只笑给我看，我一脚踹飞想当小三的女人，弯腰捧起你的手。我们的生活不要轰轰烈烈，只要关起门，里面有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就好！”

后来我知道，梦想永远照不进现实，我买不起50平的旧房子，我买不起柠檬喜欢的衣服，我没办法给自己幻想中的闺女上北京户口，我交不起每年那么多的上学赞助费，我实现不了那些卑微真实的愿望，我眼睁睁看着柠檬离开了我的世界。

我总以为，这些只是人基本的生活必需，在北京这座城里却成为了求之不得的奢侈品。我无比痛恨这座城市的虚伪，就像奥运前夕，北四环所有沿街建筑，冲着马路的一面被刷上了鲜亮统一的油漆，背后依旧斑驳累累，侧面看去，一栋楼被一道鲜明的油漆划分为天堂和地狱，外国友人看到的永远是美丽整齐，所以举起大拇指赞了声：Good！

我爱这座城市，是因为我把青春和坚持留在了这里，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却依赖着它，如跗骨之俎，离开一厘米，心脏被扯得生疼。

我爱生活在这里每一个挣扎生存的人们，或粗俗或卑劣或豪爽或心机或单纯或麻木，他们都是活生生的活着。十四年间，我吃过亏上过当，也被真心对待被挽救于水火。关于成人后的一切，价值观人生观的定格，一切的一切，都在这座城市完成，叫我怎能不去爱它？

几年前，有部电视剧叫《奋斗》，几年后，有部电视剧叫《北京青年》，我认为全他妈是扯淡，一帮毕了业就开车买房，只有花前月下没有柴米油盐，自由呼吸好像唾手可得的人，只能是导演编剧和高高在上大人物们的集体意淫产物。

如果可以，请来这里，切切实实地生活，然后再去用脑袋想想关于北京只能意会的秘密。我不是生活在最底层的群体，可我依然无法喘气，所以我决定放弃。

我从北京离开，离开的前一天，我走过这些年每一所租住的房子，每一个让我留下深刻记忆的地方，华灯初上，我在君太三楼停下脚步，柠檬喜欢的那件850的衣服早已不知去向，照着回忆，我努力挑选了一件类似款式的衣服，价格是928元！真好，这么多年了，你的涨幅比房子厚道多了！

我不知道柠檬的地址，不知道她过得怎样，不知道她还在不在这座城市。。。于是我把衣服寄到了那一年我们租住的地址，就此离别！

北京是一座最好的城市，北京是一座最坏的城市。回望这十四年，这里给我留下最深刻的记忆，不是绚丽奇幻的世贸天阶，不是现代与古老怪诞结合的后海，不是学校旁边的小饭馆，不是我和柠檬走过的那些路，而是五环外清宁的柏油马路，两旁种满了白杨树，春天是沾满全身恼人的杨絮，冬天是刮在脸上生疼的寒风，那年秋天，柠檬在那里买了辆二手自行车，骑了十公里，送给我当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