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刚刚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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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虽然已过清明,但冬迷恋着春的妩媚,久久不愿离去。在它们的缠绵中,人们只能穿着厚重的冬衣,耐心地等待着这场注定没有结局的恋情的结束……

这天,天边刚露出鱼肚白,位于中条山下的南赵棠庄就噼哩啪啦地响起了阵阵鞭炮声,熟睡的人们被惊醒后,蓦然想起今天是村民郭刚刚再婚的日子,赶紧从热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胡乱地洗上一把脸,朝村东头郭刚刚的家里走去。

不一会,郭刚刚的家里就挤满了人,女人们在房子里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一边忙着收拾床铺,张贴大红喜字;男人则在院子里张罗着。

院里时不时响起老村长罗汉叔洪亮地喊声:“栓柱,把火生起来,赶紧烧开水。”“狗娃,牛蛋,别偏闲了,抓紧时间把桌子摆好。”

人们在罗汉叔的指挥声中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活,阵阵快活的笑声穿过低矮地院墙飘到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刚刚这家伙跑哪儿去啦,还不赶紧把新衣服换上。”三婶嚷嚷着从新房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用敏锐的目光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后,亮着大嗓门冲人们喊道:“哎,你们谁知道刚刚去哪儿啦?”

院子里的人们停下了手里的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有人说:“还是进门时给我散了根烟,就再没见他露过面,不会是沉不住气,直接跑去接新媳妇了吧?”

又有人说:“是不是跑到俊俊的坟上去了?要娶新媳妇了,怎么着也得给人家说一声吧,毕竟在一起过了好几年。”

其实,许多人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刚刚不会是又去找樱桃凹的那个女人了吧?

这时,从新房里走出一个女孩,十七八岁年纪,上身穿一件红色的短款羽绒外套,下身穿紧身牛仔裤,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而泻。她是刚刚的女儿巧霞。大家把充满疑问的目光抛给了她。

巧霞懂得了大家的心思,她涨红着脸,满怀歉意地对大家说:“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去找我爸。”说完,急急地出了门。

                                                            (二)

在南赵棠村外的一片麦田中间,有一个40多岁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烧纸钱,他面前是一个凸起的坟包,坟是旧坟,但上面却被清理得很干净,没有一棵杂草,还添了一些新土。

这个男人就是郭刚刚,他在给前妻李俊俊烧纸钱。

这片地是郭家的责任田。李俊俊从走进郭家的第一天起,就在这里忙活,春种秋收。十几年,她一心扑在这块地上,也不知为它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汗。郭刚刚知道老婆舍不得这块地,所以,在她死后,把她埋在这儿,没有进村里的公墓。

郭刚刚一边往火里添纸钱,一边用手里的小树枝翻动着火堆。随着他的翻动,不时有未烧完的纸屑从火中飞起,迎着呼呼的北风在空中飞舞。

看着这些飞舞的纸片,郭刚刚的思绪回到了十八年前……

那年,郭刚刚二十五岁。在农村,像他这么大的小伙子,孩子都满地跑了,可他却依然是光棍一条,别说孩子,就连媳妇的影子都看不见。

这倒不是因为郭刚刚长得丑,相反,刚刚生得浓眉大眼,腰粗膀圆,谁见了都说是个帅小伙。刚刚人勤快,还肯学好问,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庄稼能手。更难得的是,他还学了一手机械手艺,不管什么机器坏了,被他鼓捣一番就好了,因此被村里人称为“全把式”“日能匠”。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却找不下媳妇。原因很简单,谁让他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妈呢?

刚刚妈年轻守寡,就守着刚刚这一棵独苗,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给儿子娶媳妇,自己也好抱孙子,谁知偏偏因为自己拖累了儿子。想来想去,决定一死了之。有一天,她让人从集上捎回一包耗子药,准备偷偷喝下,不料被刚刚发现了。刚刚对他妈说:“我没媳妇能活,可没妈活不了。反正你前脚走,我后脚跟着就去了。你看着办吧。”

刚刚妈知道儿子是一根筋,从此再也不敢有死的念头,只是一个劲地托村里相好的姐妹给儿子找媳妇。可刚刚前后见了不下二十个,最后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就在郭刚刚对结婚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媳妇却主动送上门了。

这个媳妇就是东沟村的李俊俊。

李俊俊在东沟村很有名气,这不仅因为她能干,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还因为她多年如一日伺候植物人的父亲,被乡里评为了“敬老模范”。那时,在东沟村一提起李俊俊,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上一句:那可是个好闺女。

因为伺候父亲,俊俊一直没有找婆家,刚开始也有人给她提亲,但她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和她一起伺候父亲,这个条件吓跑了不少小伙子,到后来,干脆没有人给她提亲了。

过了几年,李俊俊的父亲去世了。这时,俊俊已经二十三岁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在农村就不好找婆家了。年龄比她大的男孩,基本上都成了家,年龄比她小的,村里人又接受不了。正在这时,有人给她提起了郭刚刚。

一听到郭刚刚的事,李俊俊就愣住了,她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李俊俊亲自到南赵棠村打听,结果和听到的一模一样,于是,她找到那个介绍人家里,告诉人家说:我同意啦!

一个月后,郭刚刚热热闹闹地把李俊俊娶回了家。

结婚的那天晚上,闹洞房的人正在折腾小俩口,刚刚妈在自己房里喊叫:“刚刚,我要上茅房。”

郭刚刚听了正要下炕,没想到李俊俊已经麻利地跳了下去,她很快穿上鞋,一边往外跑,一边答应:“妈,您别急,我来了!”

李俊俊的举动让大家都惊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赶紧跟在后面往刚刚妈的房间里去。

刚刚妈看到新媳妇进来傻了眼,慌慌张张地摆着手说:“不要你,不要你,这会冲了你的喜。”

李俊俊走上前去,诚恳地说:“妈,我已经是您的儿媳妇了,伺候您就是我的责任。”说完,转过身,把刚刚妈背起来就往外走。正好碰上刚刚进门。刚刚说:“我来吧。”可她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停下脚步。

几分钟后,李俊俊又把刚刚妈背了回来,放到炕上,盖好被子后,柔声地说:“妈,以后有事,您就喊我。”

听了这话,刚刚妈的眼睛顿时就湿了,她抓着俊俊的手,颤颤微微地说:“我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你这么个好媳妇。”

街坊邻居也都唏嘘不巳,赞叹刚刚娶了个好媳妇。

第二天天还不亮,李俊俊就起床了。她先去伺候完刚刚妈,然后回来问郭刚刚:“地里有啥活?”

郭刚刚说:“还有些棉花要摘。”

李俊俊说:“咱一起去吧。”

郭刚刚惊讶地看着她:“不回门了?”

“摘完棉花再去。”李俊俊回答得很干脆。

郭刚刚犹豫着:“可这结婚十天里头就让你干活不好吧?”

李俊俊却已经扭身出了屋,只留下了一句话:“能把日子过好就好。”郭刚刚赶紧拿着棉花包跟了出来。下午收工后,他们相跟着回到东沟村,因为李俊俊的父母都不在了,他们就到李俊俊的叔家坐了一会,算是回了门。

想到这里,郭刚刚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傻女人呀,天生就是一个劳碌命,一天也没有歇过。从走进这个家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忙,成天伺候老的,照顾小的。把自己累出了一身的病。好不容易老的送走了,小的长大了,该享福了吧,你却又走了,你说,你这命咋就这苦呢?”

停顿了一下,郭刚刚接着说:“今儿个过来,是给你说一声,我又找了个女人,她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好女人,也和你一样傻,看来咱们这辈子的缘分还没有尽呀……”

郭刚刚正在自言自语,忽然听到身后有啜泣声,回头一看,女儿巧霞站在身后,他奇怪地问:“你咋来了?”女儿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哽咽着说:“爸,回家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郭刚刚“哦”了一声,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怔怔看了会坟包,叹了口气,转过身往家走去。

这时,太阳已悄悄地从山后探出了头,将明亮的阳光慷慨地播洒在大地上,照到人身上,暖暖的。看来今天是一个好天气。

郭刚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脸上的神情很平静。女儿巧霞小心翼翼地陪在他身边,偷眼看着爸爸,几次都想张嘴说话,可似乎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走了好长一会,巧霞终于开口了,她轻声说道:“我还以为你去找彩凤姨了呢。”

正低头走路的郭刚刚听到女儿的这句话,停下了脚步。他觉得自己心里就像突然被扎了一根针一样,一阵尖疼,疼得他甚至无法呼吸。

(三)

扎进郭刚刚心里的这根针,是一个叫范彩凤的女人。

五年前,也就刚刚妈去世的那一年,郭刚刚被人推荐到乡里的饮料厂当设备修理工。

刚刚起初不想去,可李俊俊对她说:“咱一年在地里刨食吃,也收不下几个钱,巧娃眼看着就大了,上大学还得花钱哩,倒不如你去外边试试,不行了再回来。”

李俊俊的话打动了郭刚刚,于是,他把家里活和上初中的女儿丢给媳妇,自己来到饮料厂上班。好在饮料厂离家也不过几里路,没事了就能回去。

那年,饮料厂的生意特别好,产品供不应求,厂里进行了扩建和招工。

为了让大家安心工作,厂领导决定办一个职工食堂,并贴出一个招聘食堂厨师的启事。

招聘启事贴出去的第二天,就有一个女人来厂里应聘了。

这女人三十多岁,瘦高个,长得很精干。虽然从衣着上能看出来也是农村人,但皮肤很白,圆润的脸庞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

厂长打量了她一会,怀疑地问:“我们这可是有三十多人吃饭哩,你能做出来吗?”

女人脆亮地回答:“没问题,保证不耽误大伙吃饭。”

厂长又问:“蒸馍、擀面这些都会吧?”

听了厂长的问话,女人咯咯地笑了:“瞧厂长您说的,不会干这些,还叫女人呀。”

女人的话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了,厂长也笑了。于是,女人很顺利地成了厂办食堂的厨师。

这个女人就是范彩凤。

性格开朗、直率、大大咧咧的范彩凤和工人们很快就熟识了,而走得最近的就是郭刚刚,这主要是因为郭刚刚经常到食堂帮灶的缘故。

起初是厂长让郭刚刚到食堂帮忙的,毕竟食堂里有些重活女人干起来比较吃力,而郭刚刚的工作又不是太忙,时间比较自由。偏偏,他又是一个热心人,为人实诚,到了食堂,看见啥活干啥活。

刚开始,范彩凤还觉得过意不去,也害怕他打啥坏主意,就想阻拦他,时间长了,才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她,也就由着他了。

“我家掌柜的身体不好,要不就让他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就是身体好,他也不肯出来,就知道守着那几亩地,下些死苦。眼瞅着两个娃都大了,上学要花钱,盖房要花钱,给他看病还得花钱,我不出来咋办?”

范彩凤给郭刚刚说这话的时候,对他已经是相当信任了。

随着范彩凤断断续续地讲述,郭刚刚慢慢知道了她的许多家事。

原来,范彩凤和丈夫是自小订的“娃娃亲”,长大后懂事后,因为对男方没有感觉,她几次提出退亲,都被父母给骂回去了,因为在农村退婚是件丢人的事,更何况如果是女方提出来的,还要退还多年来男方送的彩礼,这在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爸妈拿不出来,自然不让她退婚。现在他们结婚已经十五年了,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原本想着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下去了,可没想到去年丈夫突然得了腰椎病,为了给丈夫看病,花了不少钱,眼看着孩子上学又要花钱,彩凤着了急,就让丈夫在家种地,她自己出来打工挣钱,正好听说饮料厂招聘厨师,而做饭又是她的强项,所以她就来应聘了。

日子就像一本被随意翻动的书,还没来得及品出滋味,两年时间哗啦一下就给翻过去了。

李俊俊是元宵节出的事。

那天,她带着女儿去市里看热闹,在过马路时,被一辆飞速行驶的汽车给撞了,还没等送到医院,人就不在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那个曾经温暖幸福的家,立时像一座被抽掉大梁的房子一样,坍塌了。

郭刚刚也被击垮了,他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地睡了整整十天,就连俊俊的丧事都是村里和厂里的人帮着张罗的。

给李俊俊过完了"五七",郭刚刚去厂里上班了。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热情开朗的他了,而是整天一副无精打采,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人也不说话,只是苦笑一声就算打了招呼。

已经是4月天了,他却还穿着一身油油腻腻的冬装。大家看他这样,都忍不住摇头:要知道,李俊俊活着的时候,他可是出了名的精干和干净。

“看来一个家没有了女人,就真得不是家了。”范彩凤叹着气说。下班后她叫住郭刚刚,跟着他回到南赵棠村,抹桌子、扫地,忙活了半天,然后从柜子里找出几件衣服,让郭刚刚换上,又把脏衣服洗了才回去。

从那以后,范彩凤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郭家,帮着洗洗涮涮,抹抹扫扫,碰上在县城上高中的巧霞放假,还会给她做上一顿好吃的,有时,郭刚刚上夜班,她就留下来给巧霞做伴。

郭刚刚过意不去,不让她来,可一拦她,她就说:“谁让你总帮我忙,就权当我是来还你情的,行了吧?”一句话让郭刚刚再无话可说,只好随着她。

在范彩凤的照料下,像被霜打了一样的郭刚刚渐渐有了精气神,脸上也有了笑容。

同时,郭刚刚又找下女人的消息也迅速在南赵棠村传播开来。听到这个消息,有人为郭刚刚高兴,说他一个人带着娃不容易,有个女人帮衬着才叫过日子,也有人替李俊俊不平,说她在郭家辛苦了十几年,置办下了一份光景却好过了别的女人。

那天,郭刚刚下班走到村口,遇见了和他关系不错的栓柱,栓柱问:“刚刚,啥时办事?”

郭刚刚一愣:“办啥事?”

栓柱说:“人都住到家里啦,你装啥糊涂?”

郭刚刚明白了栓柱话里的意思后,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说:“别瞎说,人家彩凤可是有男人、有家哩。”

“啥,有男人?”栓柱盯着郭刚刚看了一会,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就疑惑地问:“那你们这成天待在一起,算啥?”

“我们啥事都没有,她是见我可怜,想帮帮我。”郭刚刚认真地解释。

栓柱哼了一声说:“骗谁呢,只怕没有这么简单吧?”说完,嘿嘿地笑了两声走了,留下郭刚刚独自发愣。

第二天,郭刚刚到食堂帮灶的时候,把昨天栓柱的话说给范彩凤,最后说:“闲话这么多,你以后就别过去了,省得给你惹麻烦。”

没想到范彩风听完后,却一脸地不以为然:“怕啥,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又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他们爱咋说咋说……要真像他们说的那样还好哩。”最后这句话,彩凤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哼出来的,可在郭刚刚听来,却如天震地骇一般,他惊异地转头望去,发现范彩凤正用一双火辣辣的目光看着他。

郭刚刚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处在一个大火炉中间一样,浑身燥热不安。他避开范彩凤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去一下车间。”说完,撂下手里的活就往食堂外面走去。

整整一天,郭刚刚的心里都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一样,怦怦乱跳,同时,范彩凤的那句话也让他的心里滋生了许多的喜悦。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他也是喜欢她的,只是以前因为有李俊俊,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可现在我就有资格了吗?”想到这里,郭刚刚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那天起,郭刚刚和范彩凤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虽然俩人觉得心里比原来更亲近了,表面上却好像突然被横亘了一道无形的墙体一样,无法逾越。

一个偶然的机会,这道墙被推到了。

厂里要改造食堂,厂长派郭刚刚和范彩凤去县城采购一套现代化的厨房设备。

天气阴沉沉的,黑乌乌的云块像山峰一样堆满了天空,把一个初冬的早晨渲染得更加寒气逼人。

郭刚刚和范彩凤骑着摩托车到了县城,找到了卖厨房设备的地方,一家一家询问,直到下午两点多钟,才选中了一家比较满意的。可就在他们谈好价钱,准备装车的时候,天空却突然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地,不一会,地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货车司机害怕路上出事,死活不跑了。郭刚刚给厂长打了个电话,厂长说:“你们先回来吧,等天气好了再说。”

于是,他们开始往回返。

雪越下越大,四下望去,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他们骑到一个山坡时,路面开始打滑,不敢骑了,推着车走,可是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无奈之下,郭刚刚把车子推进了路旁的一个山洞里。

他们站在路边,眼巴巴地盼着能有一辆顺路边过来,把他们捎上,可是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

范彩凤有点着急了,她一边使劲地跺着脚,一边恨恨地骂:“真是倒霉死了,咋遇上这种鬼天气。”

郭刚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焦急地朝县城的方向张望着。

天完全黑下来了,范彩凤泄气地说:“看来咱们是死娃娃灌米汤﹣﹣没救了,只能在这儿过一夜了。”

郭刚刚闷闷地“嗯”了一声,对范彩凤说:“你先进洞吧,我捡些柴火好取暖。”说完也不等彩凤说话,就径直向地里走去,不一会就抱了一堆树枝回来。

山洞不大,可容纳一张单人床。这是附近的村民夏天在这里卖西瓜时,临时休息用的。郭刚刚先把摩托车推到洞口,再把柴火抱进洞里,点燃,然后俩人围着火堆烤火。

柴火太少了,还不到半个小时就烧完了,火渐渐地灭了,洞里的温度也一点点地下降,寒气慢慢地笼罩住了他们。

郭刚刚听到范彩凤牙齿打颤的声音,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没想到范彩凤却顺势倒进了他的怀里,嘴里喃喃地说:“刚刚,抱紧我,我冷。”

范彩凤柔软的身体,像划着的火柴一样点燃了郭刚刚体内的欲火,他张开双臂,情不自禁地把范彩凤紧紧抱住,然后低下头,找到那发出微弱声音的嘴巴,使劲地吮吸起来。两个身体渐渐地纠缠到了一起……

洞外,雪悄悄地停了……

                                                              (四)

郭刚刚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疯狂的夜晚,脸上不由浮现出幸福欢愉的神情,可这笑容很快就被满脸的苦涩代替。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像是对女儿,又像是对自己在说:“断了,彻底断了,不会再来往了!”说完,心里又是一阵疼痛。

雪夜的一场缠绵,让郭刚刚和范彩凤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如火山般喷涌而出,尤其是范彩凤,只要看见郭刚刚,眉眼里就盛满了稠稠的情意。

倒是郭刚刚顾忌范彩凤有家室,不敢太露骨,他知道,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开了,人们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俩淹死。

他一个死了老婆的大男人倒是无所谓,就怕范彩凤以后不好做人。因此,郭刚刚多次提醒范彩凤注意影响,可范彩凤却用炙热得能把他融化掉的眼神看着他说:“怕啥,我就是爱见你,我还要嫁给你呢。”

范彩凤的话让郭刚刚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甜蜜。

李俊俊是一个实在的女人,和他在一起就是实打实地过日子,从来不说那些情呀爱呀的话。可范彩凤却不同,她既贤淑能干,又柔情似水;既像是一泓甘泉,又像一溪清流,让郭刚刚深深地沉醉在其中,不能自拔。郭刚刚想,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爱情吧。

转眼到了春节,厂里放一个月的假。

范彩凤也要回樱桃凹过年了。临走前,他们俩缠绵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范彩凤到集上给郭刚刚买了一套新内衣,然后依依不舍对郭刚刚说:“刚刚,你等着我,过年来了我给你说件好事。”刚刚问:“什么好事?”她笑笑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郭刚刚的这个年过得没滋没味的,整天像丢了魂一样没精打采,干啥事都心不在焉:取筷子拿来了擀面杖,倒酱油端起了醋瓶子。

女儿巧霞看出了他的异常,就问他有啥心事?郭刚刚掩饰地说:“没啥,可能是你妈不在了,我心里有点空。”巧霞看了他一眼没有吭气。

其实,巧霞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只不过她从来没在家里提起过。除了她觉得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彩凤平时无微不至地照顾,让她重新享受到了母爱,她是打心眼里感激她。

终于熬到了上班的日子,郭刚刚不等天亮就急匆匆地来到了厂里,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范彩凤了,他的心里顿时像燃起了一盆火一样,热烘烘的,这种感觉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是,范彩凤却没有来上班。

这个消息让郭刚刚很失落,他忍不住给范彩凤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拨通了,响了半天,却一直没有人接。郭刚刚立刻不安起来,各种不好的念头都从他的心底冒了出来,他恨不得飞到樱桃凹去看个究竟。

好在两天后,范彩凤完好无损地来了,只是神情略显疲惫。郭刚刚也把一直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他悄悄地对范彩凤说:“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

范彩凤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感动,嘴里却说:“喊,就会说好听的,谁信。”

郭刚刚急得要发誓:“我说得是真的,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去你家找你去。”

范彩凤见他着急,扑哧一声笑了,说:“就怕你不敢去。”

一句话说得郭刚刚不吭声了。

郭刚刚很快发现,范彩凤似乎有了心事,虽然对他还是和原来一样,但脸上却时不时露出焦虑的神情,他问了几次,她都说没事。郭刚刚见她不愿意说,也不好再追问,只是心里打了个问号。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一天早上,郭刚刚正在车间里修理设备,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范彩凤的丈夫柴立民打来的,说自己来到镇里了,如果他下班有时间,想和他坐坐。

郭刚刚听了,暗暗一惊,心想:坏了,看来柴立民是听到风声,来找自己麻烦了。他犹豫了一下,想拒绝,可柴立民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说:时间不会太长,也就十来分钟吧。你要今天没时间,明天也行。郭刚刚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答应。

挂电话时,柴立民还特意叮嘱郭刚刚他们见面的事最好不要告诉彩凤。其实,就是他不说,郭刚刚也会这样做,他怕范彩凤替他们担心。

在一个小饭馆里,郭刚刚见到了柴立民,他个头不高,身材瘦弱,头发杂乱无章,脸色很差,正低头猛抽着手里的香烟。看见郭刚刚,他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郭刚刚强作镇定和柴立民打了招呼,在他对面坐下,心里却在打鼓,他不知道柴立民要和他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和柴立民说些什么,他有些后悔和柴立民见面。

柴立民已经点好了饭菜,还要了一瓶白酒。他打开酒瓶,拿起郭刚刚面前的酒杯,给他倒上,又给自己倒上,然后端起酒杯说:“刚哥,我先敬你一杯,谢谢你这几年对彩凤的照顾。”

郭刚刚端起酒杯,却无法接话,只好讪笑着把酒喝下。

柴立民又分别给他俩的酒杯斟满了酒,放下酒瓶,挟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边吃边说:“刚哥,我今天把你叫出来,不为别的,就想和你说说彩凤。”

郭刚刚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轻轻地“哦”了一声。

柴立民接着说:“你大概也知道,我俩自小就订了亲,可我心里明白,彩凤她看不上我,嫌我没本事。但我是真心地喜欢她。结婚以后,我特别疼她,那真像有句话说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夏天怕她晒着,冬天怕她冻着。全村人都知道我怕老婆,甚至还有人当面取笑我,可我不在乎,只要我们俩人觉得日子过得好,管他别人咋说,你说是不是……来,刚哥,再喝一个。”说完,一仰脖,把第二杯酒喝下。

郭刚刚没有喝,他看着柴立民,心里涌上了愧疚的感觉。可以说,他和彩凤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的感受,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是一个贼,偷走了这个男人的幸福。

“可现在彩凤却不顾这么多年的情分,要和我离婚。”柴立民看着手里的空酒杯,苦笑着说。

听到这句话,郭刚刚的心里猛然一震,他忽然明白了放假前彩凤说的话,心里不由掀起了阵阵热浪,他没有想到,彩凤居然会为了自己而离婚。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又挟了几口菜。

柴立民再次拿起酒瓶为他俩添酒,然后继续自己的话题:“我也知道,这些年,她跟着我委屈,尤其是我腰受伤以后,家里家外全靠她。所以,她闹离婚,我也能理解。可要真离了,我好说,活不成还死不了,俩孩子咋办?跟着我,肯定受罪,跟着她,我又舍不得。所以,就是为了孩子,我也不能让这个家给散了。”

柴立民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坚决。郭刚刚知道这是柴立民向他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时也在向他要态度。本来他已经觉得理亏,而柴立民的这番话更像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的脸颊热辣辣的,但也把他打醒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郭刚刚端起酒杯,很诚恳地对柴立民说:“立民,你放心,你的家绝对不会散的。”

柴立民眼睛亮了一下,他端起酒杯,和郭刚刚的轻轻一碰,说:“谢谢你,刚哥。也麻烦你帮我劝劝彩凤。”

郭刚刚点点说:“我会的。”说完,俩人一干而尽。

不等柴立民动手,郭刚刚主动拿过酒瓶,分别给两个杯子倒上了酒,然后举起酒杯说:“立民,以前有啥对不住的,多包含。”他一口气把杯里的酒喝完后,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对柴立民说:“到点了,我要回去上班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以后有时间咱们再聊。”说完,站起身准备去服务台结账。

柴立民伸手拦住了他:“刚哥,饭钱你就别管了,我还没吃好呢。你有事我就不留你了,下次咱们好好喝几杯。”

郭刚刚还待要争,但柴立民却不容他说话,直接把他往门口推,他没办法,只好走了。

郭刚刚后来才知道,那天,柴立民的口袋里装了一把极锋利的水果刀。

连着几天躲着不见面的郭刚刚被范彩凤堵在了家里。

范彩凤盯着他,眼里几乎冒出了火花。她怒气冲冲问:“你什么意思,人不见面,打电话也不接?”

郭刚刚躲避着她的眼睛,吞吞吐吐地地说:“我……我觉得咱老这么下去也没啥意思,不如……不如就断了吧。”

他的话刚一出口,范彩凤脸色就变了,她神情鄂然地盯着郭刚刚,不相信地地追问了一句:“你说啥?”

郭刚刚低下了头,抬起右手,挠了挠头,轻声说道:“我说咱还是断了吧。”

范彩凤的眼泪“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她冲着郭刚刚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混蛋!”说完就扑过来,举起双手,疯了似地在郭刚刚头上、身上乱捶乱打起来,嘴里不住地哭诉:“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哪一点对不起你呀?和你在一起这几年我没花过你一分钱,还给你倒贴了不少,病了给你掏钱看病,冷了给你添衣服,我图啥,不就图能和你在一起吗?真没良心……”

“哎……哎,你不要这样,小心有人来了。”郭刚刚一边举手招架着她的扑打,一边用一种几乎是乞求的口气说道。

“你给我说清楚,你为啥要这样对我?”范彩凤停住手,哽咽着说。

“我……我……反正就是觉得没意思。”郭刚刚无话可说,他的嘴唇抖颤着,心里是刀割般地痛,此时此刻,他真想把她抱进怀里安慰一番,可是一想到柴立民说的话,他就不得不让自己硬起心肠。于是,他决心任凭范彩凤如何哭闹,就是不理不睬。

范彩凤悲伤地盯着郭刚刚看了一会,突然双手捂住脸,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郭刚刚呆呆地看着范彩凤的背影,眼睛里蓦然就湿成一片,他慢慢地蹲下身子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五)

尽管是二婚,但郭刚刚的这桩婚事在方圆几个村里都出了名,那天,有很多人赶到南赵棠村来看热闹,因为他们听说郭刚刚不但娶了个媳妇,同时,他还给自己娶了个“瘫妈”。

刚刚是在那天范彩凤走后决定成个家的。他知道,只有这样,彩凤才会对他死心,另外,他也怕自己控制不住再陷进去。

其实,平时也不断有人上门来提亲,但郭刚刚一心在范彩凤身上,所以都给推掉了,现在既然他有了这心思,事情自然就顺利多了。他的老同学高稳定很快给他介绍了一个。

“莲花和我老丈人家是邻居,人长得还不错,比你小三岁,有一个女儿,今年大学刚毕业。丈夫两年前得病死了。说实话,莲花啥都好,可就是……”高稳定说到这儿,突然犹豫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郭刚刚奇怪地看着他,问: “咋了?”

高稳定顿了顿说:“莲花的婆婆那年因为儿子不在了,受了刺激,脑血栓犯了,现在瘫在床上不能动。莲花说不能丢下婆婆,所以条件就是要不你上门,要不就带着婆婆一起嫁。”

郭刚刚心里一动: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第二个李俊俊。

高稳定看郭刚刚不说话,以为他不乐意了,忙说: “我也是觉得莲花人不错,就顺嘴这么一提,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哦,不是,"郭刚刚笑了一下说,“我突然想起了俊俊,你说这世上还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憨女人?”

高稳定也笑了,说:"是啊,我也给她说起过俊俊,她自己也觉得她俩挺像的。所以我才动了把她说给你的心思。你不愿意就算了,权当我没说,回头有合适的再给你介绍。"说完站起身准备告辞。

没想到郭刚刚冷不定地来了一句:“我啥时说不愿意了?”

高稳定先是一惊,接着是一喜:“那行,一两天我就安排你俩见面。”

郭刚刚有了对象的消息传开后,村里和厂里都炸了锅,大家议论纷纷,说啥的都有。

范彩凤也听说了这件事。一天下班后,她把郭刚刚叫到了自己房里。这是自那天吵架后,他俩第一次单独见面。

“听说你找下媳妇了?”范彩凤问,语气很平静。

郭刚刚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她的脸色,嘴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范彩凤的心彻底凉了,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郭刚刚慌了神,走到她身边,抬手想给她擦眼泪,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只是轻声说:“你别这样,让人看见了像啥。”

“她是不是比我长得好看?”范彩凤从脸盆架上取下毛巾,擦了一把脸,哽咽了一下问。

郭刚刚摇了摇头:“不是。”

“那她比我还对你还好?”范彩凤接着问。

郭刚刚还是摇头。

“那你为啥要娶她,她到底哪点比我强。”彩凤一着急,嗓门不知不觉就高了起来。

郭刚刚不安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冲范彩凤轻轻皱了一下眉,意思是让她小点声。可他的神情却激怒了范彩凤,她用手里的毛巾使劲的抽打着他,骂道:“你算什么男人,成天怕这怕那的。难怪人都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大骗子。这些年,我对你比对我家的都好,能做的我都做了,能给你的我都给了,就落下个这?你说,我哪儿不如那个女人?”

郭刚刚躲避了几下没有躲开,干脆一把夺过毛巾扔到脸盆里,吁了口气说:“我就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老婆,好好过日子。”说完,深深地看了范彩凤一眼,转身走了。

这句话就像一声响雷击中了范彩凤,让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她怔怔地看着门口,半晌才缓缓地坐到床上,低声地哭了起来。

半个月以后,郭刚刚收到了范彩凤发来的一条短信:“刚刚,你说的对,我离不了婚,咱俩老这样下去,就把你耽误了。你能找到一个好女人,我应该替你高兴,你放心,我想明白了,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了。”

读了短信后,郭刚刚的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他在心里说了一句说:“彩风,下辈子,我一定娶你!”

那天,郭刚刚没有回家,而是骑着摩托车去了那个雪夜他俩相拥的山洞,在那里坐了一夜。

                                                    (尾声)

郭刚刚上班以后,听说范彩凤因为丈夫住院辞职了,他心里不由一紧,赶紧从银行取了一万元钱汇到了樱桃凹。过了几天,钱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同时收到的还有一条短信:刚刚,我不会花你的钱的,原来不会,现在更不会,因为这样,就贬低了我对你的感情,和你媳妇好好过日子吧。另外,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你不用担心。

郭刚刚把短信一字一句地读了好几遍,然后把它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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