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让我迷恋的城市,从小时懵懂的记忆到往后余生的频频回首,从千余年前的暮鼓晨钟到今人一次次的梦回大唐,从几度繁华几度衰的十三朝古都到一声秦腔唤醒的千年城墙。这座城市,我姑且称它为——长安。
这是一座承载着太多内涵的城市,它见证了赫赫宗周、泱泱汉唐,它装下了一纸文墨、满城流芳,它包容了李太白的年少轻狂,记载了杜少陵的晚年跌宕,它是丝路的起点,是贯通古今的桥梁,它以不同寻常的历史和非凡的气度引得人们一次次驻足回望——于我而言,西安的历史是可以触碰的,你看那保留完好的城墙、留下历代凿刻痕迹的石碑、郁郁文哉的孔庙,甚至是阙楼旁的旌旗猎猎,以及灯笼里泛着红的光晕,这些你宁可相信是唐朝留下来的遗物,让你不禁觉得自己不是在品味历史,而是走进了历史里的一幕;再看看那鼓楼下沐浴暖阳的老者,吼完秦腔吃完泡馍一抹嘴便上东仓集市买菜的寻常百姓,大雁塔北广场上写地书的神采奕奕的老人和孩子们,这种达观通透、怡然自得的精神状态岂非浓缩了前朝兴衰与千百年巨变的古城才能拥有?这样一种历史的厚重与传承多年的闲逸悠长的生活气息的结合,也无怪乎时人称西安是“一城文化,半城神仙”了。
一直都很喜欢灯笼里透出朦朦胧胧的微光的感觉,不知是受了辛弃疾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影响,还是源于朱自清那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给予我的美好憧憬,抑或是读过“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后引发的无限遐思,总之那种透过宣纸而变得柔和而雅致的光亮,连同那被通体照明后的木制古建筑,似乎能满足我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想象——它既是长安城内上元之夜“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狂欢,又是街坊闾里逢年过节“儿童不谙事,歌吹待天明”的质朴——而到长安看灯,则是所有这些过往体验中最让人尽兴的一次吧。长安才不会吝惜对灯光的使用呢,在城墙上行走,每隔几步总会有一串红灯笼垂落在你眼前,借着微风轻轻摇曳,那份醉醺醺的姿态令你也想就地摆上一桌好酒,唤来三五行人共度良宵了。至于城门上那从前威严耸立的敌楼,一到晚上便自顾自地装扮起来,在灯光的打点下出落得如此富丽堂皇,就连那绵延的墙垛,也被灯串笔走龙蛇般地勾勒出来。站在城墙上远望,一座座矗立着的古建筑被渐次点亮,展现着长安城迎接四海八荒宾客的盛世遗风,即使是被高大的现代化建筑所包围,也丝毫不会扭捏作态——它在提醒着世人们自己才是城内最早的主人,你完全不必忌讳现代人的眼光而把自己想象成一介车夫,一位将军,一名大儒,或是那高居庙堂之上威仪逮逮的天子也未尝不可。
长安有着太多的文化积淀,这里有过玄奘西行的脚步、太白遗留的诗篇,真草隶篆在此处荟萃,天子的仪仗队从这里启程。遥想着一千多年前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玄奘法师不顾朝廷的反对,为探究佛教各派学说分歧执意西行,临别前望着皇城方向袖口一拂,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漫漫长路。有唐一代,诗歌、书法、绘画等领域名家云集,李太白的那一句“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让无数后来人在瞻仰大唐的繁华之外又多了一份怀古幽思,王摩诘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则让世人看到了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原来还有这样一种处世哲学,也反映了在唐代思想交流空前繁荣的环境下孕育出了何等超脱的智慧。而在书法艺术方面,湖笔、徽墨、宣纸、端砚在唐朝已初具规模,从“颜筋柳骨”到“颠张醉素”,名家辈出,各辟佳作。长安见证了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强盛王朝的兴起,作为王朝的都城,长安便当仁不让地承载了这厚重的文化积淀,并在之后的历朝历代中持续滋养着三秦大地上人们的精神生活。
长安,这座用无数残碑拓片、秦砖汉瓦也讲述不完的城市,注定将会成为我往后余生频频回首,魂牵梦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