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穿过廊门把屋檐上正要滴落的雨水吹回到大理石板上。到了雨季了，七月的湿热终于有所缓和。小山坐在木板凳上，支着脑袋望着远处烟雾缭绕的群山。 她谈过一场恋爱，崩溃的情绪让她不愿再折磨对方，也食言了承诺。这一切都让她觉得生活难以自理，在生活的各个区块里，小山找到一处能够容纳她的支点，于是暂时放下工作回到乡间。

让她习惯的城市总是更简易，更容易把握和整理——那是人类已然征服了的自然区域，没有威胁，没有对抗。反观乡间，这里总是有各种挑战，各种漏洞和空缺，但各种事物浑然一体，像流水线一样紧密相关着。这里的一切充满了虔诚与信任，一切的发展都让人感到不可掌控，人，是这环环相扣世界里的被驱动者。机器远离这里，这里拥有的只是土地和风。

今天下雨，小山把下午手洗的衣服收回了家里，挨个挂在铁丝线上，又用撑杆把高处的窗户放下来，窗户是木制品，年久失修，两扇窗户嘎吱作响并不能合拢回来，只得在窗台垫好毛巾等雨停了再用拖把擦地。在这里，活儿会把人填满而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

雨渐渐小了起来，天依然灰蒙蒙的，像在轮船上航行到海中央时看到的厚重海面。小山把板凳拿回家，奶奶做好了晚饭，吃过晚饭由小山洗碗，再把水倒进菜园，把衣服抱到院子里晾开。忙完这些，街巷里的等已经全部熄灭了。 刚过十点，两人已躺在床上准备入眠。由于睡眠都不好，两人只得分开。奶奶睡在大床上，小山睡在旁边的小床上，夏天，只需盖一床单被。

少顷，不太厚的窗帘透进月光，很冷的颜色。

“奶奶，我明天就走了。“

奶奶还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西红柿要沁水了……“

“奶奶，我明天就要走了。“小山重复道，外面蛙声蝉鸣。

“好，有时间就回来，玉米熟了我煮给你吃。“

“嗯……”小山这样应着，但此去经年，后会又是何时？想到这样的承诺自己不止许下一个，小山心里泛上酸涩。

说完奶奶已经入睡，小山也闭上了眼睛。

今年春节长假小山租了一个有院子的小房子住了进去，休息时，住在一套乡下的房子里，在青石板上生活。这是她自我疗愈的有效方式。院子里种着几棵树，冬天只剩下枯干，没有什么保护它。

屋子里是一些简单的家具和几件电器，已经足够生活。这天，小山泡好茶在桌前闲坐的时候，手机响了。手一支地板起身去拿电话，陌生号码来电，小山接通后顺势倚在门前的储物柜上。

“喂。”

“喂。“一个女声试探性地传出，小山心脏猛烈的震动，是阿云。

“许久不见了。”那边继续道，“可以的话，还是想见你。”小山犹豫着。

小山习惯了无期的思念，爱得越深她却想推的越远。

“就当是朋友间的看望。“那边的语气平和温柔，“不要再拒绝我了…拜托你。”

小山沉默了很久，对面也没有再响起声音，空气凝结着。

“好。”

“我把地址发在你邮箱。“

“嗯。“那边好似松了口气。小山挂断了电话。今夜难眠——小山已经预知，但还是吃下助眠药物躺下，要见面了，却反而希望明天下大雪截了路，小山的期盼更像是放弃。很快在药物作用下盖着厚被子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复杂的情绪打消了她的胃口，她一上午都没有吃饭。

小山坐在坐垫上靠着桌子，警惕地面向敞着的大门，小山的情绪矛盾且对立，她不知道应该希望阿云的出现还是不出现。桌上的茶水腾出蒙蒙雾气，朦胧中浮现出往日的影子——最后见面时也是一个冬天，自卑和敏感多疑让她讨厌恋爱中的自己，也讨厌自己把双方都折磨的疲惫不堪，阿云不该跟自己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小山尽管不无难过但还是想逃离。回避是她解决问题的一贯做法。很多年过去了，小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有能力去接纳别人。而阿云，也已归属于茫茫人海。

近乡情更怯——小山紧张起来——

扭头瞥一眼时钟，三点半。

回头时阿云已经跨着台阶走了进来。小山心中一震，连忙起身去开门。

那人穿一件黑色毛呢大衣，围了厚厚的灰色围巾，背一个单肩包，正跨过门槛一步步走来。 小山起身去开门。

阿云的脸和耳朵都已经被冻红。面对面的直视让小山感到局促，于是转身坐到桌前倒茶水。

“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快呢。”小山说话是很紧张，好像声带不受控制的要颤抖。她的心砰砰地跳。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心动。她似乎有些看不清眼前的杯子。

“这里也比我想象得要近。” 阿云抓着围巾绕过头顶，解下来挂在衣架上。

小山转身，阿云就站在那里看着她。阿云眉目英气，眼神却柔和。像干燥冬天的一汪泉水。比起小山，阿云好像多了些坚定，沉着的拾起逝去的感情。她的态度和在一起时并无两样。

小山把杯子递到她手里，抽手时感受到细细的指纹，指尖触手生温。阿云脱掉外套，朝面向大门的方向坐在了桌子对面。

阿云环视一圈，“住在这里会冷吧。“阿云是不怕冷的人。

小山点点头。

小山从侧面看着阿云，她把头发剪短了，从前的长发变成了中长发，穿着一件紧身高领内搭，身形看起来更紧致了。

阿云拿水杯的同时侧身看向小山，“入冬后有生病吗？”

“还没有。“阿云你为什么还是这么温柔，小山心中升起一丝不快。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呃，，一路过来辛苦了，先吃饭吧。”小山打断话题，起身去厨房端出提前煲好的汤。盛好了米饭。

出来时茶水已经被收拾好放到旁边的茶水台上了，小山放下汤锅，阿云进去取出了米饭和餐具。从前在一起时她们每天都一起吃饭，只要想到小山做的饭阿云就会感到心安。阿云吃了一口，味道和以前一样，但是心情好像被蒙上灰云。

饭后阿云洗碗，小山去洗漱，顺便铺好了床。小山走到厨房前对阿云说，只有一间卧室，我们睡在一起，我先过去了。

小山回到卧室，只留一盏床头灯，阿云也过来了，小山闭眼躺着。阿云轻轻挪到小山身边，伸手去关小山头顶的灯，熄了灯阿云一垂手，搭在了小山胳膊上。阿云心快快地跳起来，她想抱着小山。

小山翻了个身，面向天花板和阿云对视了。“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没事，还没有睡着。“

阿云钻进被子，也平躺着。“你今年又瘦了。“

“没有吧。“

“太久不见，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小山突然很想哭。“嗯。“

“谢谢你让我来见你。”

“我也蛮想见你的。“

“你回绝了我很多次。“

“嗯。“

其实阿云想追问，既然想见，那为什么？但她没有开口。

夜很静，在喜欢的人面前没有人有信心。阿云和小山彼此猜测对方的感情，都以为对方感情浅，只有在沉默和偷偷伤心的事上才有默契。阿云一整晚都没有翻身。

第二天醒来时阿云已经不在床上了。昨晚的睡眠质量很好，小山醒来已经没有任何困意了。披了衣服下床，看到阿云在厨房。

“醒了？来吃饭吧。”小山坐到桌前，望望窗外，天空和树干一样枯灰。

“昨晚睡得怎么样？”小山问道。阿云系着围裙过来，头发披在肩上，隐隐看得到里面银色的耳饰。

“很好啊，这里给人不一样的感觉。”“我记得你以前不会做饭的？”阿云也许为了照顾别人学了这些。不知道阿云能不能看出来小山心里的醋意。

“为你学的。“阿云快速的回答出来，不做朋友，一定不做朋友。阿云感觉脸上一阵灼热。“我做饭给你吃，好吗，，以后。“阿云又结结巴巴地说。

小山的脸也蒙上一层红晕，阿云一直都很照顾她，越幸福，痛苦就越尖锐，遗憾的同时又感到愧疚。小山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别说这些。“小山依然惯性的回绝。她讨厌不诚实的自己。对于亲密关系，小山一直都处理不好，回避型人格直接导致了这段感情的结束。小山明白这是自己的错，可是越明白就越难过，因为她没有能力留住这段感情，无奈会加剧悲哀。

阿云的感情在讲出这些话时已经覆水难收，她的眼神更像渴求，其实她不了解小山，也许被爱得充足的人永远无法理解缺爱者，“要是能再了解她一些，再了解一些，也许就不会分开了…“阿云一直以来都很自责，她屡次打电话想让小山再给她一次机会，这次她一定把握机会再了解多一些，她想要的只是小山的默认。

两人只好都低下头，不再讲话。

饭后，小山开始做家务，因为是乡间的平房，天气干燥尘土飞扬，每天都得擦扫。阿云拿出扫把扫地，看起来扫一遍并不能完全干净，阿云扫过两遍后拧出拖把，小山把毛巾打擦拭家具，又把脏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拿出晾衣架在洗衣机边等着结束了晾干。阿云也停了下来，拖完地板要在院子里坐几分钟等地板晾干，阿云搬了两个板凳到院子里，又过去帮小山一起晾衣服，阿云要高出小山一些，尽管阿云也很瘦，但站在小山身旁时会给她一种沉稳的安全感。

家务活儿做完，两人都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小山看着天空发呆，阿云打量着院子。这里给人的不同的感觉，是安心。这是刚来这里一天阿云就感受到的。物质不富足时，人的精神就会富足，忙碌起来劳作就会填满时间，焦虑感就会下降。对于小山来说，也许这就是她缺少的东西。想到这里，阿云情难自禁。

晚饭还是由阿云去做。饭桌上两人默然。

“准备待几天？”小山问。

“明天就走。”阿云试探到，她要赌一把，小山到底会不会挽留，难道见面了也会像电话里一样坚决吗。

“其实刚开始我没想到你会住在这里，”阿云接着说，“但今天我明白了，这里让你安宁，这是你一直追求的。和我在一起让你感到不安吗？”

小山默然，当然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最安心，但是我害怕。我害怕短暂，害怕我会一直爱你，害怕我抽不出身。小山越想坦诚却越难做到。她开不了口。

“明天我去车站送你。“小山只这么回答了一句。原来从来都没有坚定过，阿云心里好像有什么破碎了，她的信念和盼望好像都黯然失色了。

这天夜里小山睡不着觉，全身血液宛如江河奔涌，好像有什么在推动着她，不要做食言者，不要做说谎者。她面对着阿云的背影，月光笼上阿云的身体，她的侧脸，小山的心里在呐喊“给我一点时间，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对我失望。”面对着的阿云叹了一口气，她在难过吗，还是在失望。

“能不能别走。”小山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小山的话让自己也感到震惊，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出口。

阿云动了一下，好像在确认一样。

“什么？”

“你能不能别走。”小山眼里泛出泪光，泪水越过鼻梁斜斜洒在枕巾上。

阿云翻过身，看着小山，看着她湿润的眼眶，心底的爱意全部涌了上来，她抱住小山吻上了她的唇，唇齿缠绵，“乖乖，不要哭。我不走的。“小山伸手抱住了阿云。小山的泪还是往出涌，而她抱着阿云的手越来越紧。阿云吻上她的耳朵，绕过脖子，亲在胸口，伸手解去了她的内衣，指尖流过大腿，她感受到细腻的肌肤和小山柔软的心。”阿云，我好想你。“小山沉吟着，阿云喘着气再次吻上小山的唇。小山的小腹一阵收紧。

月光落在小山的肩膀上。夜已深了。

“阿云，给我时间，别离开我。”小山说道。其实她想说的话很多，但此时她只能反复地表达留在自己身边这一意愿。

阿云点点头，吻又落在小山眉间。

“等我一下。”阿云起身走到挂衣架前，小山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里移动。阿云刚躺下小山就紧紧抱着她，阿云拉住小山的手，小山的指尖感到一丝冰凉。阿云说，“乖乖，我给你戴上。“阿云继续说，”一直都准备着，但没有等到给你戴上的那天。“说完好像如释重负，戒指帮助阿云圈回了小山。小山伸出手，在微弱的月光下看到闪烁的亮光，更准确地说，是一枚对戒。小山拉过阿云的手十指交叉紧紧握着。无名指的戒指碰在一起，像一条无形的绳把她们连在了一起。

“阿云，我不想再说谎了，原谅我。“小山眼神闪烁着，眼下是刚刚哭红的鼻子。虽然还不够坚定，但很勇敢。

阿云深深看着小山。郑重地点点头。

人间艰难，但爱是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