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吃蟹吃的精巧,11年在上海,随处可见大闸蟹的自动售卖机,塑料的圆柱盒子,一只一只的卖,彩色的棉绳捆的结实,螃蟹鲜活。买到家,拆开来,又是耀武扬威的霸王,焖在锅里,滴滴答答,总不消停。开锅二十分钟,原本的青色变得橘红,掀开盖子,一股热乎劲儿混着顶人的香气直冲鼻子。这味道,久不吃,馋;久吃,也耐不住。
家乡在北方的海滨,小时候本不吃河蟹、湖蟹,长一辈吃过的人觉着腻,不若海蟹来的鲜亮。说起海蟹来,更让人口爽,小一点的“花盖儿”也要比三两的河蟹大一圈。更大的飞蟹从尾爪上扯一条肉下来,就有拇指大小,整整一朵儿塞进嘴里,咀嚼的时候,嫩的好像什么也没咬到,但口里已是满满的味道,像海水,像海风,像海边的家乡。近几年,受南方吃大闸蟹的影响,吃海蟹的时候也有人偶尔蘸一点调好的姜醋,讲究品位,讲究养生。但总少那么一点拥抱大海的感觉。
十一国庆,回到久违的家乡,难免一顿螃蟹。从车站到家,二十分钟的车程,已经足够母亲在灶台旁收拾好四只大飞蟹。
推开家门,行李落地,鲜香的气味就伴着母亲的脚步从厨房直到面前。“吃饭,吃饭!”一家子围着一桌席便大快朵颐。当然,饺子也是少不了的,妻子不食肥肉,素淡的饺子是母亲特意准备的,早早包好存在冰箱里,清水煮出锅,略显晶透的饺子皮儿一眼就看穿其中的嫩绿和蛋黄。每人一只蟹要吃很久,久到从出生到长大,从顽皮到懂事,从一个人到两个人,从两个人再到三个人。父亲在聊天时,总是不吃蟹的,“我常吃,我常吃”说着便将螃蟹推向我们,往日推推挡挡,父亲也便一起吃了。不想,年纪大了,反倒执拗,听不得劝,执意要我们吃完。
我曾几次提议,家人吃蟹,小蟹就好,同样的鲜美,却要实惠许多,可父亲不依,每次回家,都要找亲戚,求朋友,挑市场里最大的虾,最大的蟹。认定了古时候“长安涎口”“饕餮王孙”的口福,寻常百姓也要尝他一尝。
七天时光,一顿海蟹不足够。盘锦友人送来的河蟹也需得品一品。多数人只听闻过阳澄湖的“大闸蟹”,却不知东北的一座小城里每到中秋、重阳也是蟹满稻田。毕业之后,工作签在盘锦,却不曾久住,天南地北的跑,对盘锦河蟹这样应季的食材,总是情深缘浅。身处外地的工友们会在佳节时候,咂一咂嘴,聊一聊蟹,回忆一会儿故乡。刚入职时,休假回来的队长,会带一罐儿卤蟹,罐子里的卤蟹小的很,一口能塞一只,但却没人这么吃。平时五大三粗的工友会先洗净手,小心翼翼的掀开蟹壳儿,端详一会儿黑黑亮亮的蟹黄,再开始细细的品味,那细腻劲儿就像红楼梦里的儿女。但一口老酒下肚,不顾风度的唆一唆手指,无意间积累的风雅便随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抹的干干净净。
河蟹不比海蟹。清清亮亮,随手一冲就能扔在锅里。河蟹得刷,我手笨,却又乐得刷蟹,母亲和妻子给我备好手套和毛刷,坐在一旁闲聊,我对着十余只“横行介士”横行无忌。有人刷蟹用白酒,淡淡的酒香熏的螃蟹微醉;有人刷蟹用温水,螃蟹喜凉,热了便懒得动弹。这两样我都不喜欢,我刷蟹从来都是稳稳的抓住蟹脐,一边对着水冲,一边用刷子猛刷蟹钳和口腹。若是一般时候,你抓蟹,它双钳总能夹到你,但若有刷子在前,螃蟹便一心去夹那刷毛,无心他顾,此时,刷子就如同斗牛士手中的红布,让你闲庭信步,宠辱不惊。刷蟹之时,水花四溅,蟹钳飞舞,笑声迭起,在母亲面前,我是小孩儿,玩心重。
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其中说的是大观园中的奇女子吟诗作赋,赏菊吃蟹的事儿,宝钗在其中借“蟹”讽今。少时读过,总感慨宝钗借螃蟹“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讽刺时下贪官污吏,心有家国,诗有社稷,大格局,大气魄,骂的痛快,读着通爽。如今大了,自己反而小性儿,黛玉吃着蟹,夸赞一番美味,实是厚道女孩儿。
“好吃,好吃”看着妻子吃蟹,我从书中走出来,却又找到了书中的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