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希腊。眼前每每闪过这个词,心中总有莫名的激动和庄严。而在罗念生笔下,我体认到了一种类似的情感。读他的文,我无故地生了几分伤感,亦有种先生先生了百年,后生体悟在此间却不得相见的懊恼。先生从神话中走来,又走远了。
要我说,先生是一个像中国人的希腊人,他似乎与希腊有着不尽的缘分。他在《从芙蓉城到希腊》中记述了他两次到希腊游学的经历。但他岂止到了希腊,他亦穿越到了希腊的过去。他写了希腊人的自由与好客。他写希腊的佳酿与卖花女郎。他写希腊的古战场,祭奠那些英灵。他信仰着西方那倍感亲切的神。他带回了大量的史诗,用另一种诗般的语言再造了古老的史诗,然后寄向东方。
他在一首小诗《东与西》中表达西方要比东方更像家乡。他与希腊,是有亲切感。
我想,他对希腊的痴情皆源于这一点:那是一个神灵的国度,“不论站在那儿,你都可以发生无限历史与神话的联想。”
这是我与之共鸣。这片土地距传说太近。
我曾满怀激情地和朋友讲述希腊,讲述那些神奇的往事,讲述星座中一个个神话,但听者却是心不在焉的。没有感动,甚至还有嗤笑。
事实上我无法想像一个东方人,会走进剧场,看一出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并看得满面泪流。
东方人是一群实在人。他们满足于实在的世界。就连东方的天,也是实用至上的——星官级别严密,各司其职,宛若人间帝国的翻版。西方的神话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儿童时代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象罢了。
我突然觉得罗念生先出生了百年是对的,那时他至少还有朱湘、卞之琳等人谈谈希腊。放到现在,他非闷死不可。
蒋勋曾说,“神话是文学的起源,文学是文化的起源,一个社会不能缺少神话与文学,圆满的心灵生活也不能缺少神话与文学。”罗念生先生早就领悟了这一点了,他的这本散文集《从芙蓉城到希腊》,和他年轻的心,显然都是起源于神话的,他写散文,哪怕是悲情的都带了希腊剧的色彩,更别提他年轻的心了——在那古老的往昔中,被赋予了永远的青春。
当我们满足于大地,又怎么想到去飞?当我们迷失于物质,又怎么想到审视自己的内心?缺少了神话的东方人,也缺少了对未知的一种敬畏与好奇,更让我们的民族暮气沉沉,缺少希望。
但想到热情阳光的希腊人中,混着一个中国人,喝着雅典的葡萄酒,抽着土耳其烟,伸长脖子在海上找神话中的海妖斯库拉,我的心又如地中海的阳光般明媚了。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罗念生在这样的晨光中出发,从芙蓉城走到希腊,又从神话中走来。
我希望我也能从这样的晨光中出发,循着先生的足迹,走向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