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杂想

这个夏天终于过去了。2017 年的这个夏天,真是太热了,天地似炉。

本来,我是喜欢夏天的,不愿意夏天早早过去。每逢秋天乍来,凉风初起,还总有点凄凉的感觉。

这倒不是我多愁善感。

小时候,夏天过暑假,下午从漫长的午睡中醒来,昏头昏脑的,大天白日还很长,什么事都不必着急。夏天,几乎是悠闲的同义词,漫长而无所事事。而且,夏天,热的轰轰烈烈,一派喧闹的气息,天地间仿佛在演一场快乐的大戏。谁会不喜欢热闹、快乐呢?尤其是孩子们。

说起小时候,我能记起的事不多。最早最早的画面,还是3岁以前的。当时,我家住在农村,院子里有一棵张牙舞爪的枣树,好像还有一口井。 院墙以及房子,都用的土坯垒成,这个我记的非常清楚,很可能我在墙根坐过,或者是打过滚,从近距离观察过那土墙,因此印象深刻。

再一个画面,当是 3 岁以后了,我估计是 4 岁左右。我家还在农村,但已经换了一个宅子。那房子和院墙,俱都是用红砖砌成,房梁上是红瓦。当地习惯用的不是青瓦,而是红瓦。 房子还装上了木头和玻璃的窗户。有那么一个午后,我为一种说不清楚的激情驱使着,将几把玩具刀枪挂在身上,绕着家院巡逻了一圈。此事我记得那么鲜明清晰,甚至还能回忆起塑料刀枪在身上晃荡碰撞的感觉。

5 岁后,我就进了本村的小学,开始了漫长且痛苦的学生时代。记不清楚是 5 岁前还是 5 岁后,有一个晚上,电闪雷鸣下大雨,我突然发烧了,我妈背着我去村卫生所看医生。这一幕,记忆里也极为深刻,天上拉着电光,雨刷刷的下,农村的路泥泞不堪。 我伏在我妈的背上,心里特别愧疚,非常不好意思,模模糊糊记得还跟我妈客气了几句,那意思就是不如您放我下来自己走?

一个人的性格啊,当然不靠自我的不断奋斗,也不必考虑历史的进程。你的性格是命定的,自小我就知道,我是个脸皮薄,不好意思占便宜的人。

5岁后上了小学,自那之后,苦多乐少。 5 + 3 + 3 = 11 年,就在不想学,又不得不学的痛苦折磨中度过。 我为什么要学习? 父母的训示再明确不过了,不学习就得做农民种地去。其实,我没觉得种地有什么不好,但在他们的频繁吓唬之后,我也就很怕种地了。

大学 4 年,比起之前的 11 年要好过一些。最大的不同是,终于摆脱了三姑六婆的势利眼,在大学里,有了一个相对平等的环境。我在县城里饱受的自卑,终止在大学。

大学毕业后,走上社会,通常大学生会感叹好痛苦,好残酷,会很思念象牙塔的纯洁。我却恰好相反,我的感觉是,社会上的人们都好温情,好客气。再没有学校老师那盛气凌人,再没有教导主任那高高在上、左右众生命运的丑恶嘴脸。公司的老板,需要你干活,所以都是客客气气的。社会真是个好地方,学校比起来就是个黑暗的牢狱。

最重要的是,终有有了自由,可以自主安排自己命运的自由。

虽然,多年的结果证明,我对自己命运的安排,并不理想,近乎碌碌,近乎一事无成。但,没有人给你排名次,也没有老师找你谈心,你也不必对谁负责。这真是太大的幸福了,自由的感觉,比蜜还甜。

一位朋友在书中说:这个世界值得一来。 这个句子挺好,但我想换个说法。若让我回忆和总结自己的过往,即便有种种苦恼和麻烦,即便有种种尴尬和不如意,我还是觉得,生而为人,总是值得的。

这句话,真是再感人不过的主旋律,要说正能量,这就是正能量。

近来读一本佛经,叫菩提道次第广论,虽然不很懂得,但强着自己一行行读下去,接触一点佛经的文字感觉。对佛教、基督教我都颇有好感,但总不好意思拜服在某本书、某个理念、或者某个先贤之前。我隐隐觉得,只要拜服了,就是心有企图。我也心有企图,可还是不好意思承认。

但真的,不是吹牛,这也不值得吹牛的,我有天生的同情心。同情他人,同情小动物。至今,我不养猫,不养狗,就是不想去面对一个生命的生死离别。

但另一面,也是因为我缺乏责任心。我自认不配承担责任,也承担不起生命的责任。

小时候,家里养过的一只猫,一只羊,一条狗,我都还记得。那只羊,聪明极了,可以与我玩耍交流,最终它长大了,我把它送给了亲戚,然后亲戚在市场卖掉了它。

至今还记得,我送它走,一路上蹦蹦跳跳的玩耍,历历在目。

其实和尚们出家,不是怕承担,倒是勇于承担,所谓的大乘渡众生。 力薄力厚,尽力而行,那担子总在身上。再说穿一点,没有人能全然担起来,还有命运在主宰和安排,你所能做的,只是陪伴而已。

佛教是美好的理论,尤其是转世轮回之说。 我曾请教过和尚,既然生命可以轮回,那么多次转世的生命,他们的唯一 ID 是什么?你说 B 这只羊,是 A 这个人转世而来,那么 B 与 A 通过什么勾稽起来呢?

和尚说,是 “业”。 虽然我不那么虔诚,听了后,也有醍醐灌顶之感。

佛教又说,修行为了离苦得乐。这与功利学派的幸福论又有点旁通,当然功利学派是通过对社会组织和安排来获得幸福,而佛家要从自心来修行。 不过,佛经里说要行善,要礼佛,集聚资粮福报,这也有点社会安排的意思了。

就现在的时代,比之百年前,普通大众的苦,真是少了很多。这得感谢科技进步,以及社会文明的发展。不过,人心难足,人们口口声声还是苦啊,累啊。 这真有佛教的用武之地,大家修修心吧,不要太矫情了,吃饱了穿暖了,其他都不是事儿。

我读佛经,只是为的了解高僧大德们的所想,也为的学学佛经的文字语句。 这恰恰是虔诚学佛之人所鄙视的,学佛,该去修习验证佛经,而不是学佛经的思想和文字。所谓只关注手指,而不关注手指所指的月亮。

不过,行善我是愿意的,且热心的。我希望,世人都少一点苦,都能得快乐。 当然,都市女青年们的失恋之苦,多一点和少一点,我不认为有多重要。我认为的苦,乃是物理的苦,肉体的苦,物质的苦。 坐在宝马车里流泪,这种苦,佛菩萨懒得管你。

人终于都是要死的,这个结论,本身就让人绝望。但凡聪明点的,懂得了这个结论,就不至于有 “得意” 这种情绪在。都是要 “死” 的,你嘚瑟什么呢?百年之后,无非一抔黄土。

你能永生,你再得意猖狂,如何?

短暂的生命,就是一条小河,哗啦啦流过山间,然后就消失在大地上,就这么段历程,我们还是能找寻一点意义。维纳博士说过,宇宙最终要结束于热寂,智慧生命在这中间,短暂存在,完蛋的命数已定,但人还是有意义的。

人的意义,就是人本身,无需对外寻求什么。 

可惜,即便只从自身寻找意义,也有苦恼,我总觉得自己的思维能力、情感容量都太有限,就像一台可怜巴巴的 286,玩命的超载运行,也只能跑起来个DOS,也只能玩个跳棋一样的方块三国游戏。

看到 Her 里,那机器人同时可以开展 600 段恋情,好生让人羡慕。

如此想来,人生有苦,有乐,悲欢离合,生死聚散,都是些水面上浅浅的波痕。有的小说这样写道 “她体会到一种汹涌的情感”,这种描述,还是让人想笑,仿佛在说一台 286 运行了绚丽的 3D 魔兽世界。

人的意义,不必去衡量大小和深浅,人的意义是自足的。是 286,就运行好 DOS;是超级计算机,就把天气预报运算准确。 但,我们 286,还是谦虚点好。

都不必经过佛经的熏陶,一台 286,只要不太傻,都不会为了 3D 魔兽世界而苦恼。可以努力去升级,但没必要为了最终的结果而痛不欲生。 

都会被替换掉的,都要被拔掉电源,扔到回收站的。佛教想解决的是这个终极问题,不被替换,不被拔掉电源,不被扔到回收站。 

真希望佛教的理论是真的。佛教说的三界,也很美妙,肯定是很高明的架构师设计出来的。

不知道,无色界的天上,是否就四季如春,没有炎夏酷暑。今天听说,旧金山湾区所谓的天堂气候,居然达到 44 度了。

就是在这凡间,你只要心中知道,再热的夏天,也都会过去,存了这个心念,其实和四季如春也差不多了?

再轰轰烈烈的夏天,都是要过去的。2017 年的秋天,即将到来,那是北方最美好的季节。

以前读过克里斯多夫,那算是 90 年代大学生的鸡汤了。书中最后一段:

于是他对孩子说: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孩子、即将到来的日子,这真是一个美妙的意象。我很想知道,疲惫的克里斯多夫,心中是否生出一丝喜悦。

为了即将到来的日子,Cheer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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