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九八八年的夏天似乎特别的炎热，刚进入六月，气温就达到三十四、五度，每天最凉爽的的时候也就是七点以前了，老天爷似乎故意和高三的同学作对，白天骄阳似火，暑热蒸人，晚上不但热浪袭人，蚊子也结伴而至，要多吸点这些学生的新鲜血液，来充实自己的胃肠。所以很多同学都早早地起了床，抓住最后一个月的时间来复习。

郑小东几乎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预选之后，宿舍里只有几个人住宿，晚上没有人开卧谈会了，休息的环境虽然好了，但宿舍里十分闷热，有如蒸笼，每天回到宿舍洗漱完后，强迫自己躺在床上，疲倦倒也能让他很快入睡，他每天五点钟起床，这时天已大亮，他在水龙头边草草洗脸刷牙，让大脑清醒一下，就拿着书来到教室前。

这是一天中最佳的学习时间了，不时有阵阵凉风吹来，中间还有丝丝的月季花香，同学们或坐或站，或靠树而立，或来回漫步，他们都无心欣赏风景，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晨读。

吃过早饭，郑小东和本班的王克强一起回到教室，这时班长赵明华和李敏、张勇、刘静正在教室里讨论着什么。

“今天要填报志愿了，你们两个人想好报什么学校了吗？”赵明华对他俩说：“班主任说上午先填一个草表，下午正式填报志愿。”

“我还没想好填什么学校呢！”王克强笑着说：“小东你想好没有？”

李敏也在看着小东。

“我想填报公安类院校，又怕自己的成绩不够。”小东说道：“也许我的成绩最多能上个中专院校。”

“公安院校可不是谁都能上的！”赵明华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他接着说：“即使成绩能过关，还要过政审关，往上查三代，还要查各种社会关系，七大姑、八大姨都要查！李敏你准备报什么学校？”

“我想报外语院校。”李敏回答说：“我查了查几所外语院校的分数都挺高的，我怕考不上！”

“你的外语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上的！”小东急忙说。

“外语院校又不只看外语分！”赵明华不屑地说：“好了，我这有志愿草表，一人拿一份，对照一下招生考试报，上午把草表填好，中午上交。”

小东仔细研究了一下志愿草表，第一志愿填报了本省的三所本科院校，那时的本科没有一本、二本之分，对于本科他也没报太大希望，第二志愿他报了本省的一所公安专科院校和一所师范专科学校，第三志愿填报了外省的三所中专院校，并填写了服从分配。

李敏第一志愿填报了三所外语学院，第二志愿填报了本省的一会财会院校，第三志愿填报的是本省的一所商业中专。

经过一上午的斟酌，同学们都把自己的志愿填好，不少人雄心勃勃报了几所国内的名牌大学，大家心里其实都很清楚，报这些学校就是满足一下自己内心的小虚荣，并没有太大的作用，老师也明白，这么多年来，林贺中学高考本科哪年能超过十人？更别说国内的名校了，每年就是一些专科院校，特别是师范专科学校多些，一些中专院校而已。所以老师检查学生的志愿草表，主要就是看看大专和中专的填报情况，以及有没有填服从分配，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不服从分配，自己填报的学校没能录取，就会滑档，即由本科滑入大专，或滑入中专，甚至是分数过线而无学可上。

折腾了一天，终于填好了志愿表，同学们的心终于静下来，又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之中。

时间一天天过去，教室后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终于定格在2天，学校安排7月5日学生把自己用不到的物品送回家，准备好高考用的物品，带上统一的餐费，7月6日从学校统一出发，学校包了两辆大客车，送学生去县一中的考点参加考试。

7月6日上午九点钟，在林贺中学的操场上，学校给五十多名学生进行考前动员，天空中一丝云彩也没有，烈日当空，气温已达到36℃，大家站了不到5分钟，就已汗流浃背，校长也是满头大汗，他一手拿着小喇叭，一边慷慨激昂地作着考前动员，因怕有学生中暑晕倒，经年级主任提醒，校长才结束了他的讲话。

“我怎么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感觉！”小东笑着对李敏说。

李敏面色有些发白，她感觉头晕心慌，她轻声说：“我感觉头晕恶心。”

小东听了，急忙报告了班主任王大海老师，在几个同学的搀扶下，到树荫下休息一会儿，感觉好些后，大家才登车奔赴考点。

李敏坐在车上，胃里感觉像翻江倒海，脑子里晕乎乎的，嗓子眼里像吞了辣椒面，感觉火辣辣的。她强忍着，车到一中，她第一个冲下车，跑到路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王老师和同学们都关切地围着她，纷纷问她咋样了。

最后王老师决定带她去医务室，赵明华、郑小东和几个同学一起帮她把行李送到宿舍，刘静帮她布置好床铺。

经医生检查，李敏不仅仅是中暑晕车，扁桃体还发炎了，医生给李敏打了一针消炎药，又拿了口服药，李敏才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她想睁开眼看看书，感觉也没有力气。

郑小东布置好床铺，心里惦记着李敏，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咋样，会不会影响到明天的考试，他在宿舍里走来走去，一会儿也静不下来。此时，赵明华也是百爪挠心，也静不下来。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

“王老师，李敏现在咋样了？”赵明华焦急地问。郑小东也急切地望着王老师。

“扁桃体发炎，再加上中暑晕车，医生给打了针拿了药。”王老师回答说：“希望能控制住！只要下午和晚上不发烧，明天就能参加考试。”

“会影响到明天的考试吗？”小东不放心地问。

“影响是一定会影响了！我担心的是她明天能否进得了考场。”王老师沉重地说，脸上黑沉沉的：“你们都不要大意，晚上睡觉别因为天热就什么都不盖，千万别用凉水冲澡！都记住了！”

晚饭后郑小东去锅炉房打开水，恰好遇到了刘静，他急切地想知道李敏的情况，便快步走上前去。

“李敏现在怎么样了？晚饭吃了吗？”小东关切地问道。

“刚才赵明华问，现在你也问，李敏的人缘可真好。”刘静笑着说：“她晚饭就吃了一点，比中午好多了。”

“你劝劝她，叫她别想太多，今晚好好休息，别有压力。”小东又说道：“谢谢你！”

“好吧！”刘静说：“我会劝她的，李敏也是我的同学。”

刘静拎着热水回到宿舍，李敏正坐在床边看古文。

“你好好休息吧！”刘静劝道：“刚才赵明华和郑小东都问你的情况呢！你现在好点了没有？”

“胃里好多了，但嗓子和头都还疼，刚吃过药，感觉还有点发热。”李敏说话声音细细的，有气无力说：“我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打好热水了，洗漱了快休息吧！”刘静说道。

夜里虽然很热，但小东却睡得很好，刚开始他想着李敏的病情，后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到六点多钟，其他同学都已起床了，小东赶紧起来，快速洗漱好，拿了本语文书就出去了。刚到操场就看到几个同学围着班主任，他忙走了过去，原来李敏也在。

“李敏，你今天身体好了吗？”王老师问道：“能参加考试吗？”

“老师我会坚持的！”李敏回答道：“感觉头很沉，昏昏胀胀的。”

“能坚持就坚持，但也别硬撑着。早饭多少要吃点，否则怎么撑两个多小时的语文考试。”王老师心疼地说。

郑小东没有说什么，只是关切地看着李敏，李敏的心里也明白，她说：“谢谢大家的关心，你们都看书去吧，我没事。”

早饭后，同学们从班主任那里领取了准考证，就奔赴了各自的考场，8:30进场，9点准时考试。由于多日的高温，气温已经达到了37℃，考场外的广场上地面温度接近50℃，考生们坐在考场里，额头上、身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不一会儿衣服就沾湿在身上，像淋了雨一样。为了给学生降温，学校调集了家属院老师家里的落地扇，教室的前后门各放一台，一起向教室里吹风，但效果不佳，一是风力开小了，作用不大，风力开大了，近处的同学要小心试卷被风吹落，二是吹的也是热风，而且还“嗡嗡”作响，也影响考生的发挥。县里还调集了一些冰块，运到各考点，但冰块融化后，地上积水太多，个别学生的试卷被吹落地上，立刻被沾湿。

郑小东坐在考场里，内心非常平静，完全沉在试题里，反而感觉不到炎热了，他用一个半小时答完了所有的题目，又反复检查了两遍，确认没有什么失误，看了下考场前面的钟，仅五分钟，他又检查了准考证号，准备交卷。

随着“叮叮叮……”的一阵电铃声，第一场考试结束，同学们鱼贯而出，纷纷来到事先和送考老师约好的地点，有的问老师某一问题，有的互相讨论某一道题目，还有的失声痛哭。

“李敏你发挥得咋样？病好些了吗？”小东问道。

“勉强答完了，头晕的厉害，有好几道题都答错了，还有几处没有把握，完全是蒙的，作文感觉跑题了。”李敏情绪不高，看得出她使劲忍住了眼中的泪水。

小东感到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那一刻他真想那个生病的是他就好了。

每场考试结束，都是几家欢乐几家忧，听说有一个外校的女生，今年是第二年复读，由于压力太大，第一天考完，就收拾行李，任老师同学怎么劝阻，不肯再参加下面的考试，自已坐车回家，学校怕她出意外，派了一名老师一直把她送回家。

在经历了三天的炼狱生活后，终于考完了所有的科目，在走出考场的一刹那，郑小东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只剩一个空壳，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操场上扔了满地的书藉和讲义，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旁若无人地唱歌，老师对这些充耳不闻，他们知道这是学生们应有的发泄，只要没有安全事故就行了。

赵家栋找了一辆吉普车，他和李长征一起来接两个孩子，李敏一见到爸爸，就扑到李长征怀里，失声痛哭，赵明华给他们简单地介绍了李敏的情况，两个家长都在不停地安慰李敏。

郑小东上了学校的包车还没见到李敏，后来从刘静的口中才知道李敏和赵明华已被家长单独接走了，他心里想：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别了！我的高中生涯！别了！我思念的人！

每场考试结束，小东都自己估分，现在全部考完了，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大约能考480分，而去年的分数线就是483分，全省今年的考生较去年多了两万人，估计分数线至少要到490分左右，看来今年是落榜了！他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喜悦：李敏发挥失常，会不会复读，我如果考不上，不是可以和她一起复读了吗？不对不对！李敏即使不能正常发挥，也不至于考不上，至少能上一个大专！我怎么能希望她考不上呢！就这样他的心里起起落落，同学们在车上谈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