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根本没有外面的世界


完成所有毕业相关手续后,如同往常一样,泡杯茶带到最喜欢的图书馆,看窗外从阳光融融到阴云密布再到风起雪飞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坐在瞬息明暗的光中,仿佛看见自己两年多的留学生活在一台暴走的胶片放映机中飞闪——悲欣交集却又灵台清明。

纽约中央公园有棵开满花的树

我也曾思考出国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西西弗斯式不懈地滚石上山也好,是学会平静地对待成长中的无奈也罢,此刻我只觉得,出国更像是正于夜色中,缓慢地飞过平原山岭,略遍青天碧海,驶入平流层的凝滞空间的一趟航班。刚出国时的对流层中,充斥着雾雨雷电,一切的激烈与决绝,以及浓得化不开的爱与恨,迫切的想在这个陌生的国度尽快适应下来并找到属于自己的路。那时的一切努力与挣扎都那么自然而然又顺理成章。而慢慢地,时光如水流过,悄然进入从容的平流层,我们学会倾听与忍耐,学会不去打扰别人的幸福,每晚睡前,原谅所有的人和事,在夜航中做自己的灯火,不被干扰和熄灭。

加州国家公园的落日

我依然说不清哪个好。执拗与执念,是像福柯在《疯癫与文明》说的那样,“疯癫是最纯粹,最完整的错觉”。可是从追逐理想的角度,这种执着其实是令人感动的。没看过世界,谈什么世界观,没跨过山和大海,又谈什么回归平凡。我也曾每天都处于新鲜的体验和故事里,虽有扑面而来地信息与情境,却是以快乐做基调。安定与凝滞,是如《围城》里渗透的,是对樊笼的迷茫与无奈。可无论如何,都要坚信,能被禁锢在樊笼里的,只能是于人可有可无的东西,内心终究是要向外开合的,若是连自己都甘愿将自己画地为牢,又怎能抱怨这天地不够广阔。

新泽西春天的樱花树

也许,如木心所说,“人能做的,只能是长途跋涉的返璞归真。”生活的新旧交界,纵然围城处处,可是如果,你正处于围城之间呢——于各种悲喜交集处,变与不变;乘桴浮于海,大道不行。晴天碧海,玲珑水意,仿佛所有的无常,都是波涛的外沿,波及不到自己。

其实无论出国与否,生活都是很现实的,每靠近完美一分也许要多付出十分的代价。那看似理想的背后往往是最不理想的时光的消磨,只不过有些人会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被打磨殆尽。正因如此,生活里仅存的那些浪漫精神和理想主义才显得尤其可贵。在我身边,有位学生物的姑娘,拔完智齿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休息而是换好衣服回到实验室;也有每年GPA都是4.0的学神,凌晨三点还在记录自己论文的修改方案。最后学期开始之前,我也曾以为自己毕业论文的introduction到conclusion会隔着千山万水,如今看来,却也一步步安然走到结尾。留学路上的艰辛与无奈,冷暖自知。始终喜欢那些活着就能自呈为叙述力量的人,不依靠外力与浮华,而是以生命本身去展示生命。纵然前路未知,这样的人,在这个动荡而不定的环境中,也会如西西弗斯一样甘之如饴,渐渐变为闪闪发光的存在,最终找到自我救赎的路。

有时沉浸在书里,以为自己鸟瞰了一个世纪的沉痛,实则还是太肤浅。然而珍惜这种东西,有时哪怕真的意识到了,也不知该从何做起。当用尽全力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时,就会很赞同张怡微说的那样,事与愿违,好过没有愿望;历历在目,好过耳聋目盲。

离家远了,也在不知不觉中感慨时间的力量。离家一年,再回去后便看到爷爷奶奶仿佛一夜之间衰老的面庞。明明是你在乎的人,却不再能参与和旁观他们的变化,可这变化却猝然来到你面前时,没有一点点防备,无论是成长还是老去。人类渴望意义,目的,自然地希望世界是怜悯而亲密的,但世界对于人类的期望非常冷漠,甚至毫无反应。局外人不过如此。学校饭堂前地的草坪上也有棵极为壮美的玉兰树,春天花枝灿烂,冬天挂满雪,俨然白色的珊瑚。明明有巨变,却不以为然,仿佛只在夜里更替。忽然春风,忽然冬雪,只是第二天推门后,讶异于地覆天翻。我们总是习惯这样,把别处变成风景,在陌生的地方寄托愿望,诗意因此自于无时无刻不在陌生与隔膜。

学校图书馆,我最爱的地方

谁没有这样的时刻,孤独地站在世界的尽头,仿佛满堂饮酒只我一人索然,歌声动人是为离别而唱。可有时,你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根本没有外面的世界。幸福是一种自我剥离及自我生成的能力,生活中,没有多少幸福是现成的,有幸福的人,只是会幸福罢了。这样看来,那昂扬肆意的生命力,不过是一种复原力。而那些可随时间而淡化的苦痛与纠结,可以不忘记,但要放下。

所以,出国让我更深切的懂得,人与人总是有时差的,思维上,逻辑上,生活方式价值选择上,你先走了一步,而我还没到那个境界。可那又怎样,时差感越强,理解与包容愈加珍贵。国际政治课的教授曾说“一旦我们说出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就表达了一种有意义的东西。”有时候,否认世界的意义就要压制一切价值判断,然而,活着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判断。这些天,有朋友问我为什么处心积虑地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地,只能说,所有的离开都是为了归来。看起来徒劳无功,才会明白原点的意义。就像《霍比特人》里的甘道夫说的,

The world is not in your maps and books, when you come back, you will not be the same.

最后的最后,放上一首木心的《从前慢》,出国期间的无数夜晚,它带给我内心的平静与祥和:

“记得早先年少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子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外面的世界纵然精彩,但不是最重要的,你如何安放你自己的世界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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