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相信预言吗？我相信。我经常会这样，对一件事似曾相识。朦朦胧胧的，像出现在曾经的某一个梦境里，一个真实的梦里。
这是男孩的故乡，也是我的出生地—一个美丽的小山村。青山围绕，流水潺潺。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应该是快乐的。
可是很不幸，我得了一种绝症，一种先天就有的不治之症。我给它取了一个预言家般的名字：先视感。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绝症。我总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预测到下一步我会做什么。而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因为这件事的发生，一定伴随着某个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物以及对白。好似出现在曾经的一个梦里，或者真实的发生过？
就像多年前的那个男孩，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是我七岁那年。我在二年级的教室门口，他穿着米色裤子，白色T恤，低着头不说话。我恍惚以为我们相识过，我感觉到我曾以这种方式与他相遇过。
那个时候，我把这种飘忽的记忆当作错觉。直到十年后发生的那件看似意料之外却又无可避免的事。
2
意识能够跟随岁月不断沉积。一件又一件似曾相似的事情不断发生。我越来越觉得我不是在预测未来，只是在重演过去。我依稀记得，奶奶过世的那一天，天气不好，下着蒙蒙细雨，我低着头，穿过花圈与酒席，走进奶奶家。阴雨让我紧张、焦虑、恐惧。我挤在喧哗着、哭闹着的人群里不知所措。突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我一转身就会看见一具脚前点着红蜡烛，嘴上压着冥币的老人遗体。我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先透过人群中的缝隙在透过房门，看到的那一幕与我脑海闪现的如出一辙。我仿佛经历了两次奶奶的死亡。我充满罪恶感的飞速逃回家，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蹲在地上发抖。
也就是在奶奶去世的那一年，与我小学同班六年的男孩跟我上了同一所初中。
男孩变了，或许是长大了，读书比以前用功多了。但是沉默的性格一如往常，甚至更严重。也许是贫穷让一个人越来越自卑：男孩的父亲多年未归，母亲是钢丝球厂的工人，有一个穿补丁上小学的弟弟，母子三人住在一个湿漉漉的土泥巴房子里，常就着咸菜吃稀饭。
3
我上学的那条路要经过十三医院。白色的建筑，白衣飘飘，大巴驶过，若开着窗，总有一股难闻的药水味儿刺激着我的脑神经。这个时候，我的左下臂会突然隐隐作痛，而且一阵比一阵疼得厉害。我会慌忙用右手握住疼的地方，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我心头弥漫开来。
上天是残忍的，他不会因为一个人得了不治之症而怜悯他。第二年，再一次任性的玩闹中，我的左下臂呈九十度骨折，而且是同一个地方骨折两次。
疼痛使我失去了自理生活的能力。衣物没发洗，床单被套换不了，吃饭用的碗筷都难以洗干净，晚上睡觉不敢翻身，白天走路避开人群。只有疼，一阵阵锥心的疼。
那是怎样的日日夜夜啊！陪我度过的那段艰难日子的，是那个男孩。
当然，接下来的日子，我失去了更多。比如我再也进不了班上前十名，比如父母一瞬间老了好几岁。而这样的疼痛，早在我经过十三医院时，就已经真实的体会到了。这是预言么？或者不过是宿命的安排？
人与人之间的离别是迟早的事。男孩离开了我，踏进了另一所普通高中。与我一样没考进重点高中，辜负了众望。但我知道，他要承受得更多。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煎熬与绝望。不要期望付出就会有回报，更不要相信上帝是公平的。男孩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4
刚上高中那一年，我十七岁。与我初次见到男孩已有十年。我前面提到的“十年以后的那件看似意料之外却又无可避免的事”，就要发生了。
第一天走进那所高中，我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小荷塘、小树林、偌大的操场、满地乱滚的篮球。我带着兴奋、不安，和一点点喜悦走进乐高一（三）班。面对完全陌生的一切，接下来的生活一定不一样吧。找宿舍、铺床单、整理衣物…忙完便已入夜。可能是因为陌生吧，一夜没人讲话。
我认床，翻来覆去很久，才迷迷糊糊浅睡。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一个男孩大口大口哮喘着无法呼吸，他痛苦的伸手乱抓，眼里满是绝望。然后我突然惊醒，捂着扑通乱跳的心脏直冒冷汗。如此一来，再也无法入睡，只好去想像从明天开始的高中生涯该如何度过。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床了，早早去了教室。早自习发了一学期要用的书本，点了名。我心不在焉，点我名三次才答到，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感到不安，宗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刚下早自习，便有同学拿着报纸惊讶的叫到：某高中一男生上吊自杀了。
下了晚自习，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我站在四楼的楼道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惨淡月光下的操场，痛苦万分。他死了。报纸上说钢丝球厂某女工，为供两个孩子上学，骑三轮摩托车载客出事故，双手粉碎性骨折，大儿子为不再增添负担上吊自杀。
突然感到无比恐惧，我跑回宿舍，蜷缩在床上。我憎恶自己是个悲剧预言家。我的“先视感”罪恶滔天。
5
在那个默默无名的三流学校毕业以后，我在几个城市颠沛流离，活着的压力一天大过一天，那种恐惧和抑郁已渐渐被此取代。后来我经历过的很多人，都有着同样的悲剧色彩。比如那个卖黄色光碟的男人，被抓进监狱后，老婆带着儿子跑了。比如那个放牛的孤老太婆，摔断腿以后投河自尽了。比如那个被逼婚的女孩，离家出走至今未归……
至此，我再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够预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我无法像一个哲学家那样去解释深奥又无聊的因果关系。我只能够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必然的。在无法选择的命运里，请别悲观。
